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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村裡為我舉行了一個餞行的送別會。就像一年前的櫻花祭那樣,我們坐在月下的花影間,那個叫雪子的少女又給我端茶來。茶遞到我手上後,她也不說話,只是怏怏不樂地垂著頭,坐在我身邊。我見她未施脂粉的臉頰上隱隱有幾道淚痕,突然便恍然大悟了。&ldo;對不起,我……&rdo;我滿懷著愧意。這個貌美嬌羞的少女,我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全名。&ldo;不……&rdo;她說,&ldo;讓我在這裡,坐一會兒就好了。&rdo;雖然知道那個人不會來,我還是環視著四周,心中滿是悵然。包著頭巾烤鰻魚的人已經換成了另一個梳大背頭的少年,跟花道差不多大。由於缺少身強力壯的勞動力,兩個少女合力拎著鼓。因為心神不寧,我甚至忘了去幫忙。當她們唱起《櫻之島國》的時候,跳舞的人,也不再是花道,而是一名身段婀娜的少女了。櫻之島國啊花之村十里京都萬里程昔日殘徑通何處今夕月明照荒人櫻之島國啊花之村四月夏樹昨夜春清酒一壺霜間臥依稀花道夢斷生櫻之島國啊花之村櫻之島國啊花之村……這一次的鰻魚,比上回好吃得多,表面也沒有黑糊糊的東西。老頭子老太太們敬我的酒,我抓起來就喝下肚,嘴裡只是重複著:&ldo;承蒙照顧了,承蒙照顧了……&rdo;蒼青色的月如削薄的刀刃,一刀揮出,刃口濺血,恰似紛揚的花瓣灑落。垂枝櫻瀑布一般的枝條垂落在我們頭頂,一陣風吹來,流光飛舞的螢火閃動在每一片清透的櫻花瓣中,又淅淅瀝瀝地紛揚降下,隨風而去。這景色使我沉醉了。東瀛,東瀛……這個我既愛又恨的、櫻花的國度啊。我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穿好制服坐起來。等到美和子來敲門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將手中的浴衣來來回回地疊了十幾遍。&ldo;啊,那件衣服,&rdo;美和子說,&ldo;你就留著吧,花道還有好幾件呢,穿在身上這麼舒服涼快的東西,日本特產喲。&rdo;於是我又把它開啟疊了一遍,慢慢地放進箱子裡。吃完早飯,美和子去敲花道的門:&ldo;花道,段生要走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你出來送他一下吧。&rdo;然而很久都沒有動靜,她用力拉了拉門,似乎被什麼東西拴上了,完全拉不開。&ldo;啊,對不起,這孩子還在賭氣呢……&rdo;&ldo;不……沒關係。&rdo;我心不在焉地說。我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再逗留就要誤了輪船,我這才站起身,提著箱子向門外走去。幾十個鄉民都來送我,一直送到了村外。我對他們說了許多次&ldo;謝謝,請留步吧&rdo;,他們這才依依不捨地回去了。我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花道上,突然又萌生了那樣恍若隔世的感覺,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左手邊是清晨寧靜的川戶鄉,右手邊是蜿蜒而下的花道,它那麼曲折,九曲十八彎,它那麼長,長得望不到頭。一層層雨簾似的落花充斥在這段綿長的空間之中,它就像一條至純至美的仙境之路。我抬起腳,慢慢向山下走,如同用自己的身軀劃開輕柔的簾紗,靜靜的花雪在視線中破浪而開。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聽見身後隱約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猛然回頭時,幾十米遠的地方,一個人飛快地閃到櫻花樹林中去了。他在一棵樹後躲著,可是那麼細的樹幹又怎麼藏得住呢。他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卻渾然不覺,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縮頭縮腦地、悄悄探出紅通通的臉來偷看我。我的眼淚,霎那間奔湧而出。花道,好傻啊,你真傻,你不知道,我已經看見你了麼……你那頭火焰色的發,不論多遠都看得見啊。我騰出一隻手,將制服第二顆釦子扯了下來,輕輕放在路邊一塊石頭上。他緊張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像只幼獸一般蠢蠢欲動著,想要過來一探究竟,卻又猶豫不決。那樣子在我眼裡,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愛。我做完這些,轉身大步朝山下走去,我要走出這條長長的花道,走出川戶鄉,走出這片櫻之島國,走出日本,回到我的故土去……我沒有再回頭,因為不忍心看花道慌慌張張找地方藏身的樣子。我怕即使回頭了,也看不清他的身影,因為我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