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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瀘妮的媽媽只存在於幾張黑白照片,美麗高雅的女人,微笑地看著瀘妮,在黑白照片裡,陳舊的很好的陽光下面,安詳地微笑。山頂上的童年(九) 金子 瀘妮要走了,小舅舅來接她。瀘妮沉默地站在那裡,她已經沉默有些天了,從她媽媽走了那天開始。行李放在她的腳下,小舅舅和秋平的爸媽在說一些話。秋平回去,又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本《格林童話》,瀘妮在他家裡看過許多遍的書。秋平把書遞過來,瀘妮接住了,至始至 終沒有一句話。其實瀘妮是很想給秋平說些什麼的。瀘妮一直都低著頭,沒有看秋平一眼,那個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去到一個溫暖所在的英俊少年,就這樣離開了她的生活。就要去上海了。媽媽那樣嚮往的地方,但她永遠也去不了啦。未來是未知的,是全新的,是陌生的,是沒有一點安全感的,是冰冷的,但生活已經不容選擇。馬車慢慢地在路上移動,刺骨的風把這個荒蕪的世界推向了荒蕪的極至。瀘妮低著頭坐在馬車上,手裡緊緊地握著那本《格林童話選》。瀘妮突然感到了什麼,她抬起頭來,四周沒有一點生命痕跡的世界,荒蕪的田地,光禿禿的樹幹,灰白的天空,一個荒蕪蒼涼的世界。一個英俊少年奔跑著,向著瀘妮坐的馬車要去的方向,山頂上,少年站住了,看著瀘妮的這個方向站著。瀘妮看著他,回過身看著他,看著他變成了一個小點,然後被另一座山頭淹沒。寄居的少年時光(一) 金子 瀘妮在上海開始了她的少年時代。外婆家已經多了兩口人,那個清瘦的女人嫁了進來,但是她現在已經長胖了,更顯得眼睛的細小和鼻子的塌陷。並且,他們已經有了一個三歲大的女兒漣青。小舅媽和小舅舅住在裡面那間屋,漣青和外婆住在外間。滬妮在靠門的地方安了一個行軍床,在今後的許多個夜晚,她要在那裡度過。外婆一看到瀘妮,就把瀘妮摟進了懷裡,顫巍巍地哭著,用沾滿灰塵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念叨著自己苦命的孩子。瀘妮不習慣她的親熱,外婆在她的眼裡還是個陌生人。不習慣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小表妹漣青,她看見自己的外婆抱住了另一個孩子,立時大哭起來,緊繃了黑黃的小臉,和她媽很像的小眼使勁地閉著,捏緊了小拳頭,然後睜開眼睛,目的是為了明確無誤地走到滬妮面前,準確無誤地把自己的腳踹在表姐的腿上,她要捍衛自己的主權,務必要清除所有入侵者。於是外婆趕緊地丟下滬妮,去哄那個小的,把張小小的老臉笑成了個幹核桃,掉了兩顆門牙的嘴不關風地念叨著心肝寶貝。漣青還是不依不饒地閉了眼睛哭,用小拳頭憤怒地捶打著自己的奶奶。滬妮悵然地端坐在自己的床前,為自己的多餘感到難過。小舅媽風一樣的進來,仰著面板黑黃的頭,她煩躁得連漣青都不想抱一下,家裡無端地又多了一個人,總共就這麼兩間小屋,住了五口人,總共就那麼一點收入,要養五口人,她煩得要命,懊惱自己當初怎麼沒有好好地挑一個條件好的婆家嫁呢,真的是應了一句老話:女人出嫁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她就沒有辦法決定了,投在窮得叮噹響的“無產階級”家庭,嫁人又嫁了一個“無產階級”,兩口子同在一家工廠做工,每月工資算了又算的用。現在更好,還要幫別人帶小孩,那有這樣的冤。地上有一個漣青的布娃娃,小舅媽飛起一腳,把它踢出老遠,如果滬妮也能這樣就被踢走了,該有多好。滬妮順了眼,不敢看唬著臉的小舅媽一眼。如果媽媽在,哪怕就是秋平在,她都真想委屈地哭出來,但這裡只有她自己。安頓下來,瀘妮就把自己的書包拿了出來,坐在外間靠窗的寫字檯前的大藤椅上。那把大大的藤椅足夠把瀘妮瘦小的身體掩藏起來。瀘妮看著面前的書,腦子回到了那個她習慣了的地方,媽媽,還有秋平。瀘妮以為把自己藏了起來,其實她依舊是在別人視線以內的。外婆就坐在她後面的床上,憂心沖沖地看著她,看著陽光下面坐著的那個小小的沉默的人。她像極了她的母親,那個曾經美麗高雅的女人。吃飯了,五個人圍了一張桌子,瀘妮靜靜地坐著,直到看到每一個人都拿上了筷子。外婆催促她:吃啊!瀘妮拿起了筷子,小舅舅不時地招呼一聲:吃啊!漣青很好強地和新來的表姐爭寵,在飯桌上翻天覆地,搶夾著滬妮要夾的菜,飯碗裡堆滿了食物,卻沒有吃完它們的跡象。“漣青,不要和姐姐搶,乖乖地吃。”小舅舅說。“小孩子,你就由了她去吧,她懂什麼?”小舅媽不耐煩地說。桌上的飯菜很豐盛,有雞蛋炒韭黃,有肉片炒木耳,有兩樣青菜,還燉了一鍋骨頭湯,比秋平家過年都吃得好。瀘妮剋制地吃完了飯,外婆唸叨著怎麼就吃這一點,瀘妮說:吃飽了。然後去了那張大大的藤椅前坐下,開始盯著她眼前的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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