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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郭嘉說了句什麼,那內侍不聽的嘖嘖聲兒嘆著。終於,最後那內侍走了。見郭嘉腳步沉沉,繞著進了內院,夏晚連忙又折回了床上,蜷手躺在被窩裡,便聽郭嘉在外頭一下下的涮著口。她心中暗暗覺得好笑,他大概是在涮嘴裡的胭脂呢。終於,郭嘉又回來了,進門直接解了中單,半身的肌肉瞧著冰冷,光滑,先認認真真扣上外頭一扇門,再把裡面的也叩上,這才躺到床上,放下了床帳。夏晚的口脂,是皇帝特地賞賜的,玫瑰花的瓣子和著五步蛇的蛇油製成,為了防止擱置的時間長了腐爛,裡面還加著金泊。這口脂並不容易洗去,所以郭嘉的唇在燭光下格外的紅豔,襯上他頗有幾分女子氣的臉,倒像個英氣十足的閨秀一般。偏偏他瞧著依舊是氣乎乎的,秀眉俊眼的,唇兒紅紅,全然是個正在發脾氣的大姑娘。蕎殼面的枕頭簌簌作響,郭嘉側過身來,側盯著夏晚,忽而問夏晚:&ldo;你可知道太極殿總共有多少塊金磚,多少根柱子?&rdo;……&ldo;二千七百塊磚,七十二根柱子,整座大殿共被分隔成,五十五間屋子。&rdo;郭嘉低聲說道:&ldo;在這兩年伴君侍駕的夜裡,我曾數過很多很多回。&rdo;他輕輕嘆了口氣,又道:&ldo;頭一回進太極殿的時候,我才調查出來你是皇家的女兒。然後,我便見有個未及豆蔻的小姑娘,坐在皇帝的膝頭,於是我就多看了她一眼。她穿著暗紅色提花鑲邊,粉紅緞面的圓領對襟襖子,坐在皇帝的膝頭,居高臨下的,望著大殿中的臣子們。&rdo;郭嘉身上格外的冷,離夏晚並不遠,從肌膚透過來的溫暖。她穿的是件沉香色的的寢衣,肌膚似濯玉一般,手搭在頜下,兩隻沉潭般深靜的眸子望著郭嘉那唇色發紅的臉。郭嘉側了側腦袋,抑著眼中的熱淚。那是他頭一回到長安,上殿,見皇帝。也是他才知道夏晚是李燕貞的女兒,皇帝的孫女。然後,李極指著文貞說:&ldo;這是朕的孫女,兩眼如炬,能洞穿所有人的心底。朕愛她,疼她,一如掌上明珠。&rdo;文貞穿著粉紅色的,最適女兒家的衣裳,兩眼迷濛,坐在皇帝的膝頭。天子的膝蓋,也只是她的坐椅而已。雖不過一個未及荊的小姑娘,可她頭上珠翠圍繞,混身羅緞,便膝上的鞋子也綴著亮閃閃的明珠。郭嘉看著那姑娘,就想起和她一般,同是皇帝孫女的夏晚。她那件白底紅點子的小襖兒,在死的時候都留給了他,郭嘉不知道在那冰冷的河水裡,夏晚究竟沉到了什麼地方,那種妻子死了,卻連屍首也找不到。站在茫茫人群中,望著一張張從身邊經過的臉,想要從每一個女子的臉上找到她的容樣,最後花了眼,看每一個孤單纖瘦的背影都以為是她,滿懷著激動掰過身子來,卻發現是另一個神態完全不同的人時那種激動後的絕望,心如灰死,再在另一個女子的背影上燃起,一回又一回,他曾一個人走遍甘州每個城市的每一條街巷,像個瘋子一樣,看過多少女子的背影,越想記住她的容顏,就越發的記不清,始知當一個人急到某種程度,思維就會錯亂,他深深知道只要是她,那怕換了容顏變了模樣,他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可在看到她之前,他壓根就忘了她的五官究竟是個什麼樣子。那種對自己的悔恨,對她的愧疚,叫郭嘉在隨後的七年之中,沒有在一張床上睡穩過,沒有在一間帳篷地下安眠過,那種天地之間處處皆是人,卻只剩他一人的孤寂,孤獨,午夜夢魘,或是在蒼茫暗湧的黃河邊,艱難的走向那件白底紅花子,上面壓著玉佩的,叫風吹動著衣袂緩飄的小襖兒,再或者就是潛在黃河裡,擰著無比沉的斧子,一斧斧揮向北齊人的戰艦。浸入骨髓的悲傷,以及隨時淹沒頭頂的濁浪,是他的噩夢,也是他無法擺脫的痛苦根源。文貞是個極能看穿人心的姑娘,所以,在他高中狀元,於御花園的瓊林簪花宴上,她於蜂腰橋邊堵住他,次日一早就要去浮雲堂的。春屏和玉秀兩個早就來了,因知道沒名頭的駙馬在裡頭,沒敢進來,就站外院馬槽邊站著。夏晚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腰痠背疼的仿如叫人拖出去暴奏過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