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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硌人的乾草上,他蜷縮著身子微微發抖,舊傷發作的疼痛感讓他在昏沉間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你犯的事判下來了,是死罪。”獄吏冰冷的聲音穿透擁擠的牢獄,像道催命符般炸響在他耳邊。他厲叫著抓住獄吏的手:“不可能的!我是無意的,我沒有在御前盜竊!我不是要偷那人的馬鞍!我只是拿錯了……”獄吏狠狠推開他的手。那時候他還年輕,只有二十歲,嬌妻愛女,他的仕途就如同自己嬌憨的小女兒蹣跚學步一樣,才剛剛起步。作為昌邑王的郎官,進京御前隨扈,他是多麼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他並不知道,那是開始,亦是結束。“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我是昌邑王的郎,你們……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冤枉的……”他用拳頭砸著堅硬的木柵,嘶吼,“大王——大王——”獄吏的話卻再一次將他僅存的唯一希望給擊得粉碎:“別嚎了,消停會兒吧。你真是死到臨頭不自知,還指望什麼昌邑王?你口中的昌邑王早薨了,昨日柩車已啟程返回昌邑國,諡號賜作哀王,如今的昌邑王是哀王的太子,我要是你,絕不會想著新大王這時候還能記得你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小小郎官。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吧,想要活命,不如託人回家報個信,多花些錢打點疏通,這個主意才是正經。”他當然知道劉髆的太子不會來替他求情,因為太子劉賀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劉髆的死訊不啻為一道晴天霹靂,瞬間便將他整個人都擊垮了。他想不通,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好好的元日朝拜,隨扈甘泉宮,君臣二人最終卻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再後來……再後來……他的記憶有些混亂了,只依稀記得最終他死罪得免,改判腐刑。他選擇放棄作為丈夫的權力,而獲得了生的希望。在一間密不透風的蠶室,當冰冷的刀子劃過他的下身,當淒厲的慘叫聲奪去他的神志,當他渾渾噩噩的躺在那個生不如死的地方,耳畔日日夜夜響徹桑蠶吐絲結繭時發出的沙沙聲,就這樣渡過了一百天,就這樣結束了他身為男子的前半生……就這樣結束,然後開始……最後,再次覆滅。傷口的疼痛,讓許廣漢回想起很多不愉快的經歷,他像蝦米一般蜷縮起來,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直到牢門外有個柔和的聲音喚醒了他。“廣漢!醒醒!”被喚醒的許廣漢口乾舌燥,渾身痠痛。他撫著額頭從乾草堆上爬了起來,昏沉懵懂間看清了木柵外站立的身影。“張令?”張賀隔著牢門衝他微笑:“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我來看看你。”“張令。”他無言以對,只是默默感動。張賀卻在他的注視下避開視線,將小小的牢房打量了一番。氣氛有點兒尷尬,許廣漢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警覺的問:“判下來了?”張賀吸了口氣,徐徐嘆出:“判下來了。”“是什麼?”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顫聲問道。死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加註上身體上的殘酷刑罰,那種痛苦不僅僅會永遠造成身體上的殘缺,還會造成巨大的精神傷害。“徐少府跟我商議,死罪可免,城旦或者鬼薪,二選其一。”見許廣漢面如死灰,他急忙又加上一句,“黥劓、髡鉗已免,你且放寬心。”許廣漢一口氣憋在胸間,緊繃得連話也說不出來。比起髡髮鉗圈、刺字割鼻這樣的肉刑,如果真的只是判罰城旦、鬼薪這樣的徒刑,也足以叫他如釋重負了。眼淚就這麼控制不住的滾了下來。怕了,實在是當初身體上所受的痛楚太過慘烈,記憶猶新。怕了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怕了那種被烙上終身恥辱的印記!張賀道:“城旦是四年刑期,鬼薪只需三年,所以我替你作主,選了鬼薪。出去修城築陵,這麼重的雜役我怕你吃不消,鬼薪雖然也苦,好歹還有機會留在宮裡服刑,大家對你也能有個照應……更何況,像我們這種廢人,離了宮又有什麼用處?”說到後來,聲音已經低不可聞。許廣漢泣不成聲,緊緊握住張賀的手,顫道:“多謝……求張令把這訊息轉告於我的妻子,我……我……”他連說了兩個我字,臉色煞白,似乎掙扎許久,才終於鼓足勇氣把話一口氣說完,“我對不起她!跟著我這個廢人令她蒙羞受辱多年,如今更是徒刑加身,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沒法給予她們母女兩個,我不敢再耽誤了她的終身,還是讓她帶著女兒儘早改嫁他人吧!”◇◆◇◇◆◇◇◆◇許廣漢的這句話從宮裡帶到了尚冠裡,像是石沉大海,連一絲絲漣漪都沒有泛上水面。他也漸漸死了心,在作室服刑受役,每每碰到粗重的活兒總是不遺餘力的拼命幹,竟比那些外頭僱傭的雜役幹得還多,這個舉動讓那些同樣服役的刑徒覺得他是瘋子。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躺在冰冷的席上,卻常常伏枕落淚。在這個皇宮專屬的手工作坊裡,分了東織室、西織室、暴室、蠶室、考工室等類別不同的作室,隸屬少府統管。所謂鬼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