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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勉強一笑,從他手中接過,白底黑字上已然加蓋了“皇帝行璽”的印章,紫色的印泥分外刺眼。他將詔書還給霍光,噓氣道:“就這麼辦吧。”背上的虛汗一陣接一陣的往外冒,霍光離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金賞站在他面前,面帶憂色的望著他,可他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隱隱的想起了三年前的事。那時父皇剛剛駕崩,尚未從喪母之痛中恢復過來的他又遭遇了喪父之痛,從他記事以來,那一年的遭遇可說是突然將他從天上狠狠摔到了地上。父皇遺命四位輔臣託孤,他在悲痛中被捧上了皇位。因為年幼,所以國家政事全權由輔政大臣抉擇,同時那位同父異母,年紀足可當他祖母的大姐鄂邑公主入住未央宮內廷省中,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在他的概念裡,一夕之間,父皇的角色被大臣們所取代,而母親的角色也被大姐所取代,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年,他八歲。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未央宮內妖魔肆虐,怪物橫行,他驚恐,害怕,一閉上眼似乎面前便晃過一片鮮紅的血色。金賞和金建雖然日夜相伴,到底也只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於是三個人徹夜不眠的坐擁在一起,嚇得渾身發抖,生怕一眨眼鬼怪便會將他們拖走。也就是那一晚,在那個據說未央宮內有鬼怪滋擾的深夜,父皇的梓宮尚停靈於前殿,夜間負責值宿的官吏們卻在靈前一個個驚恐無狀,大將軍兼大司馬霍光心急火燎的召來尚符璽郎,欲收璽印。尚符璽郎負責保管六枚玉璽,國家權符的命脈也正是系在這六枚玉璽之上,霍光要收,郎官不肯給,不惜拔劍相向,寧可舍頭顱,亦不授玉璽,於是這件事的最終結局產生出顛覆性的轉變。霍光當著眾臣僚的面嘉許郎官的忠義,增加了他兩個等級的俸祿,全天下的人在這之後紛紛稱頌大將軍的為人正直,處事公道。那時候,被那些鬼怪故事嚇得肝膽俱裂的他也相信的確如此。如果一年之後金日磾沒有病卒的話,他願意一直這樣相信下去,相信自己的父皇,相信他給他的繼承者鋪好了一條最為理想的政治道路。“陛下!陛下!”金賞急得不知所措,皇帝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皓齒咬著唇,豆大的汗珠正順著鬢角滑下。“朕沒事。”他虛軟的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水,“去預備沐湯。”金賞打發金建去安排,自己則伸手將皇帝攙扶起身。皇帝深吸口氣,將胸口鬱悶慢慢吐了出來,語氣清冷:“金賞,有時候君臣間不需要知會,只需要默契,他敬我一尺,我報他一丈,這樣就夠了。”金賞嘴角翕動,卻沒有出聲,低頭扶著皇帝一步步踏出清涼殿。一尺與一丈,終究一尺還是短了一丈好幾倍。這句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最終爛在了他的肚子裡。◇◆◇◇◆◇◇◆◇許廣漢在前頭小心翼翼地持燈引道,其實皇帝本可早來,可他偏偏一直待在宣室殿到天黑才動身來掖庭,許廣漢額頭微汗,為了等這個時刻,他和許多其他少府內臣一樣,都還沒有進食,空空如也的腹內此刻正飢餓難耐。然而再難耐也只能忍耐,他悄悄喘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張賀清楚今晚合巹侍寢之事舉足輕重,他不放心其他人,所以特意指了許廣漢親自當值,可他恰恰忘了,許廣漢為人厚道誠懇,卻獨獨性情上有個極為致命的缺陷——迷糊。餓得飢腸轆轆的許廣漢只顧依照平時走慣的路線引導隊伍前行,將張賀的叮囑忘到九霄雲外,走了沒多遠,只聽身後皇帝一聲喊:“且住。”他在慣性使然間被嚇了一跳,茫然的回頭,卻見一排明燈執盞的映照下,皇帝在一道殿門前駐足,側首仰望高閣重宇。月色籠罩下的飛簷,與樹枝的陰影重疊在一起,乍看之下頗有猙獰氣息。順著皇帝的目光往上看去,許廣漢驚得雙手一顫,險些將燈失手摔地上,他僵硬的愣在原地,背上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打溼。皇帝仰首凝視著那道門上的匾額,雖然距離太遠光線不及,但他似乎仍能清晰的看到那匾額上筆畫蒼勁有力的三個字——堯母門。在這道門後便是他曾經生活了七年的鉤弋宮,他兒時的回憶全部封閉在這道朱漆鎏金的巨門之後。母親……銀鈴般的稚嫩笑聲在不斷的飄蕩,重重氤氳中一位窈窕纖細的華衣女子手牽蹦蹦跳跳的小兒,兩人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重疊,時而分離。弗陵……弗陵……那一聲聲熟悉的呼喚幾乎將他的神志打亂。弗陵,母親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啊——弗陵,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弗陵……橘紅色的光芒在皇帝蒼白的面頰上跳躍,許廣漢悔恨懊惱得幾欲撞柱,身後的小黃門在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不耐煩的拍開。誰都知道這會兒得想辦法把皇帝支開,再這麼停留下去,指不定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萬一天子心念轉變,想重遊故地,那今晚鳳凰殿內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