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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程馭才呻吟著悠悠轉醒,眼睛總算是睜開了,可他卻仍是說不出話來,我只得捧了他的頭,將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傷口。沒想到他卻無力的擺手,喉嚨裡沙啞的發出不連貫的音節。我聽不懂他要說什麼,心裡一急,眼淚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著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裡寫了個字。等我意會到他反反覆覆寫的正是一個“莊”字時,他卻驟然撒手。枯槁的手從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的望著自己的掌心,只覺得這個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東山狩獵歸來,皇帝陛下病癒的訊息很快傳遍天下,同一時間,劉秀做出封賞,封郭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劉禮劉為淯陽公主。另一方面,建武漢帝下詔召見莊光。找到莊光的蹤跡時,他正在富春山耕田,由於去請的人帶去了程馭的死訊,所以這一次莊光沒有任何推辭,很快便隨車趕到了章陵。程馭的死訊處理得很低調,按莊光的意思,是要將他的遺體帶回河北再辦喪事。自建武七年一別,迄今已是十年光景,歲月在我和劉秀身上同時刻下了不淺的痕跡,唯獨對莊光,上天似乎格外垂青。他除了所蓄鬍須長長了些外,竟然看不出有太大的變化。劉秀想請莊光留下,隨我們回雒陽,入仕為官,卻再次遭到拒絕。他一心要走,我們拿他也無可奈何。劉秀身體尚未痊癒,所以設宴款待的重任便壓在了我的肩上。幾次話到嘴邊,可看著莊光一副洞察瞭然的神情,卻又終於嚥了下去。“我以為,你早該坐上那個位置了。沒想到,蹉跎了十年,你居然還留在原地,甚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毒舌果然是毒舌,劉秀在時他還稍許有些收斂,劉秀才一退席,他便開始原形畢露了。我沒好氣的自斟自飲,他不客氣的將手中的空酒鍾遞到我面前,示意我舀酒。我長長的嘆了口氣,手剛剛觸到酒尊內的木勺,卻突然被他冒出的一句話震得頓住。“你可有什麼心願尚需完成?”漫不經心的口吻,似乎說的只是無關輕重的話語。我慢慢的抬頭,詫異的看向他。“我想……”他略一擺手,咧開嘴露出白燦燦的牙齒:“得是你的心願,不是陛下的。”“我……”一時語塞,我最想要莊光做的自然是求他留在劉秀身邊,以他精絕的智謀,輔佐治理天下。我低下頭,將木勺內的酒水小心翼翼的舀入他的酒鍾,但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內心無法平靜的我終於將酒水灑在了他的身上。我不言不語,咬著唇瓣默默的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直到眼眶又酸又痛,心裡的惆悵與抑鬱擴大到無法再承受的程度,眼淚即將墜落,我在席上驟然起身,向他鄭而重之稽首叩拜:“望子陵不吝賜教!”低微的啜酒聲靜靜的在這間昏暗的斗室中迴響,莊光的聲音清冷,擲地有聲:“《孫子兵法》始計第一,作戰第二,謀攻第三,軍形第四,兵勢第五,虛實第六,軍爭第七,九變第八,行軍第九,地形第十,九地第十一,火攻第十二,用間第十三……”他側過頭來,平靜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說道,“孫子曰:‘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夫眾陷於害,然後能為勝敗。’你既已被人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不妨死地重生吧!”我似懂非懂,但他說的那些話卻深深的震撼了我,使我那顆飄蕩恍惚的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來。“明天你召一百名心腹給我,我給你耍個好戲法。” 他一口飲盡鍾中酒,故作神秘的輕笑,我雖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不過凡是他的請求,對我而言卻是無有不允的。這之後,他便沉默下來,只顧低頭一鍾接一鍾的飲酒。室內的氣氛一度低落,不多時屋頂上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竟是下起雨來。莊光停杯望向窗外,忽爾一笑,神情竟似有了幾分醉意。席側安放了一具築,本是劉秀想趁興擊築與之為樂的,無奈體力不支不曾用上。這時莊光將築拖到跟前,擱於腿上,左手按弦,右手執竹尺擊弦。“咿嗡”一聲,絲絃作響,他抿唇一笑,趁著酒興放聲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莊光的聲音蒼勁有力,與劉秀的歌聲大相徑庭,一首《蒹葭》唱到纏綿處卻又有說不盡的悱惻動人。我於這首《蒹葭》卻是熟悉的,聽他娓娓唱來,竟似透著無限柔情,宛若正對其在水一方的情人喁喁細語,不免感到有些尷尬。一等他唱完,我便連忙鼓掌喝彩,藉此避開難堪。莊光一瞬不瞬的望著我,笑問:“原來你真懂《詩經》?”掌聲一頓,他的話反而讓我更加無地自容。我壓低頭,很小聲的說:“不是……很懂。”我所記得住的有限的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