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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理元低聲答道：&ldo;那個下作的傢伙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或者說，他對我進行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恐嚇，以我弟弟做人質。&rdo;亨兵頓和顧理元一樣的看不起沈靜。原因也差不多，都是覺得他是乞丐出身，似乎永遠都不能與自己相提並論的，然而忽然天下大亂，他竟成了主人，而自己成了苦力們。而沈靜能夠發達的原因，無非是他肯不要臉面去給日本人做走狗而已。這隻有讓他們對沈靜更為嗤之以鼻。所以聽了顧理元的話後，亨兵頓也冷笑一聲道：&ldo;這卑劣的傢伙。不過我們現在一無所有，他還想從你身上榨出什麼來？&rdo;顧理元一聳肩，鼓起力氣推了車，繼續向廚房方向走去。一路上他沒有再說話，不過他的心被懸了起來，他忽然很想念阿初了，集中營每半個月可以見一次外面的人。上次見面時，阿初面色蒼白，看起來是生病的樣子。然而問他，他卻只搖頭，說自己很好。顧理初捧著一個大紙袋子，裡面放著兩件襯衫，一大袋奶粉，還有許多牛角麵包。看著顧理元排在隊伍中走進會客室來，他高興的揮揮手，輕聲叫道：&ldo;哥哥，我在這兒！&rdo;顧理元的頭髮已經快花白到頭頂上，乍一看很有些年紀了，仔細看去，白髮同他那年輕的面龐便特別給人一種強烈的衝突感。他這個樣子，連顧理初都有點看不慣，然而他也不大在意這個，只是很高興的把紙袋子放到桌子上，雙手推過去：&ldo;哥哥，深色的襯衫買不到了，百貨公司的人說現在物資不流通，再過些時候也未必會有。我就買了一件天藍色和一件淺褐色的。顧理遠笑笑：&ldo;可以。只要不是白色就好。這裡難得能洗次衣服。&rdo;說完他向紙袋內看了看：&ldo;阿初，以後不用給我帶吃的東西，我現在能夠吃飽。&rdo;顧理初很滿足的笑起來：&ldo;牛角麵包很好吃。我起了早去買的，現在也還是新鮮的。&rdo;顧理元伸手過去摸了摸他頭上的短頭髮：&ldo;要省著點錢。我們現在花一個少一個。對了，阿媽現在還去給你做飯嗎？&rdo;顧理初搖頭：&ldo;不來了。她說你的工錢只夠做完上個月。&rdo;顧理元嘆氣：&ldo;那你現在每天吃什麼？&rdo;顧理初認真的想了想：&ldo;今天吃了麵包，昨天吃了菜湯。我自己做的菜湯。&rdo;顧理元閉了閉眼睛，顫抖著撥出一口氣，臉上保持了微笑：&ldo;是麼？阿初還會做飯了？&rdo;顧理初得意的點了頭：&ldo;能啊能啊。我學會點燃煤氣灶了。還會燒開水！&rdo;說完他想起來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疊手帕遞過去：&ldo;我還給你帶了這個。&rdo;顧理元沒看到手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顧理初手心上的一道紅色傷口，從中指根部直劃到手腕，已經初步癒合了，但尚未結痂。這讓他的心一縮，抬手握住了顧理初的手腕：&ldo;你……這是……&rdo;顧理初皺起眉頭，鬆開手中的手帕，撒嬌似的道：&ldo;我切胡蘿蔔，握在手裡用刀切‐‐結果就把手割傷了，當時還流了好多血。真嚇人。不過血流了一會兒就不流了。&rdo;顧理元仔細看著他手心上的傷：&ldo;傻小子，你做事也要先用用腦子，有人是在手上切菜的嗎？&rdo;顧理初垂下眼簾，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眼望著顧理元，輕聲問道：&ldo;哥哥，你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回家嗎？我好想你，我一個人害怕。真的。&rdo;顧理元強自微笑：&ldo;你都二十歲了，也該學著自立……要不以後也不能跟著我一輩子。&rdo;顧理初拉過顧理元握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然後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手心上輕輕的蹭著，已經粗糙起來的手掌摩擦著光滑的面頰，他又想要哭。&ldo;哥哥，我知道了。&rdo;他只說出這一句話，在他簡單的頭腦裡，眼前這一切都是噩夢一樣的存在，他的哥哥在集中營裡做苦役，他自己住在積滿灰塵的空樓中，用自來水煮青菜吃。傭人、汽車、宴會……平時熟悉的一切都忽然不見了，動亂時代席捲來一個新的世界，而他手裡只剩下不到一百英鎊。他本來對錢是沒有什麼概念的，可是現在這一小沓紙幣在他的眼裡，可以直接幻化為一大堆傍晚時分半價的牛角麵包、或者幾件結實的厚衣服。他現在只看得到這兩樣了，一個是吃，另一個是穿。他已經學會了忍受飢餓，可他還有一個哥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