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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便追了出去。一樓內是一片黑暗,因為小孟早做安排,只怕燈火通明的,讓人窺見樓內情形。只見榮祥奔向厚重的木製大門,只推了一下,發現門是鎖著的,便當機立斷的拐進走廊,從樓側的小樓梯跑向二樓。這是個週末的晚上,老媽子和廚子都讓小孟放了假,連小珍也抱著寶寶去了附近的教會中,在那裡,她有幾個新結識的姐妹可以談天遊戲。榮祥拼命的向上跑著,後面-------他也說不準那距離有多遠,囊囊的腳步聲正緊緊的跟著他,他用手扶了樓梯扶手,因為拐彎的時候慣性很大,他沒時間來調整方向。跑到二樓,他吸了口氣,繼續向上。三樓上面,只有一座小閣樓------其實是介於亭子和閣樓之間的那麼個所在,從遠處看起來是個裝飾性的圓頂,略顯突兀的立在樓頂上,仿的是西洋式。樓頂平臺四周又圍了相同風格的矮欄杆,依舊是西洋式。那小閣樓和三樓之間有一座樓梯相連,又裝了道小鐵門,大夏天的,平日就開著,因為廚子老張喜歡經過閣樓走到三樓頂上這片開闊平臺上,曬乾菜。榮祥手忙腳亂的跑進閣樓,然後回身就想去閂上那道小鐵門。哪知鐵門剛剛關攏,就覺得門那邊猛烈的一撞,幾乎把門直接撞開。他連忙竭盡全身力氣去頂住那扇門,然而那該死的麻藥勁頭漸漸上來,他小半個身子都有些不聽使喚起來。對方又是重重的一撞。榮祥咬牙也撞了回去,然後順勢將那小鐵門上的簡易門閂合上。退後一步,他覺得脖子熱烘烘粘乎乎的,以為是汗,用手一抹,卻是鮮血。他現在自然是顧不上這個。那小鐵門薄薄的,本來只算是個擺設。如果阿歷克塞真要拼了命的話,也不是撞不開的。他向後退去,從閣樓的半月門退到外面的平臺上,然後回身四顧,意圖設法從這裡下去。然而走了一圈,並沒有合適的途徑。只有東北角處有一條洋鐵皮焊成的排水管,從樓頂上長長的延伸下去,如果他的身手足夠敏捷的話,沿著這條鐵皮管子溜下去,應該也不是很難的事情。他用手捏了把自己的肩膀,好像捏在一塊死肉上,連帶著整條手臂都沒了知覺。這讓他嘴裡咕噥著無聲的罵了一句。他敢發誓,他在來上海之前,從未見過阿歷克塞這人。阿歷克塞說的那些什麼俄國人,他也是毫無印象------除非……他忽然好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了下來似的,從頭冷到腳。那是什麼時候了?很早很早之前,他還年紀小,跟著易仲銘去了次戰場。那時,他還稱呼易仲銘為易叔叔。那次是因為什麼,和誰打,都一點也不記得了。只曉得是一路大勝,坐在汽車裡,也不像打仗,倒像是春日出門兜風。後來不知怎麼的,一部分士兵就開始了對路上流民的屠殺。他和易仲銘下車上馬,衝進了人群裡,易仲銘從身邊士兵的手中要來把安了老式刺刀的長槍遞給榮祥:&ldo;三少爺,練練手。&rdo;他滿不在乎的接過來,順手彷彿刺了馬下誰一刀,然後就把槍送還給易仲銘:&ldo;這有什麼意思?惹得一身血腥氣。&rdo;這件事,如果沒有人提的話,他一定畢生都不會再想起來。阿歷克塞指的大概就是這次了-------因為他素來極少上戰場的,更不會手持刺刀去&ldo;殺死一隊俄國人&rdo;。他焦慮起來,環顧周圍,平臺被收拾的一片整潔,連片殘磚碎瓦都沒有。他又走到矮欄邊向樓下望去,夜色深沉,隱約看見一座水泥砌出的小小花壇,裡面生了一叢枝葉稀疏的玫瑰。就這花壇該死,如果當真沿著鐵皮管子溜下去的話,正好要砸在花壇的邊沿上,這房子的舉架甚高,雖然不過三層樓,可也足以把人摔個半死。閣樓的鐵門被撞出譁啷啷的響聲,彷彿那門要被人生生卸下來似的。榮祥深吸了一口氣,心想如果今天自己死了,那就是小孟害的------做鬼也饒不了他!然而隨之又想:人生自古誰無死,自己又不是沒死過的。死了也不怕,反正陰世那邊還有熟人的!就在此時,只聽閣樓處咣噹一聲,那小鐵皮門拍在了地上。阿歷克塞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然後幾大步走過閣樓,向榮祥逼近。一隻手揣在衣袋裡,忽然抽出來,刀刃在朦朧月光的照射下,微微的泛藍,然而一晃,又看不見了。榮祥後退一步,心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