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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汽車停下,林子森拎著籃子率先下車,就見前方的荒草叢中鼓起一座小小的墳包,墳包上面立著一座灰撲撲的小墓碑。猶猶豫豫的走上前去,他一眼看清碑上文字,腦子裡&ldo;轟&rdo;的一聲,身體竟然搖晃了一下。墓碑上面光禿禿的,就只在正中刻了五個大字:葉婉貞之墓。沒有身份,沒有來歷,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什麼都沒有。林子森狠狠的一閉眼睛,勉強鎮定情緒蹲了下來。雙手哆嗦著取出盤子,他將潔淨的果子一個一個往盤中壘起;汽車伕也拿著小鐮刀走了過來,大刀闊斧的把墳前荒草亂割了一通;葉雪山則是在最後方,懷裡抱著高高一大捆黃紙,幾乎快要遮住了他的頭臉。林子森手巧,把果子和點心擺成整整齊齊的幾盤子,全都供在了墓碑之前。當著葉雪山和汽車伕的面,他有話只能在心裡說。葉雪山放下黃紙,這時走到他的身邊,也蹲了下來。掏出手帕拂了拂碑上灰土,葉雪山開口說道:&ldo;娘,子森回來了,他比我還想著你。你原來不是說他不學好嗎?現在他三十多歲,不是當初那樣了,對我也挺照顧。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你別生他的氣了,成不成?&rdo;然後他向後挪了一挪,跪下來磕了三個頭:&ldo;去年忘了沒來,今年我給你全補上,你得了錢就隨便花吧。兒子現在發了財,缺不了你的。&rdo;他磕過了頭,林子森也跟著磕了三個頭。磕過之後直起身來,他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還是沒敢出聲‐‐他怕自己一旦出聲,就要失控。葉雪山就近撿了一根小樹棍,劃了火柴開始燒紙,燒得毫無章法,黃紙亂糟糟的堆成小山,火勢既不旺,燒也燒不透。還是林子森要過他的樹棍,把那大堆黃紙挑起分散,讓其盡數遇火化灰。葉雪山騰出了手,這時就起身避開黑灰,嘴裡唸唸有詞的說道:&ldo;娘啊,你在那邊見著爹了沒有?我告訴你啊,北京的老大倒了黴,現在已經逃去了日本,怕是也顧不上爹了。你要是見了爹,就把錢分給他點,別讓他受窮。還有啊,你活著的時候脾氣不好,死了就改改吧。你說陽間陰間全算上,除了我之外,誰還能忍得了你?再說根本也是你不對,平白無故的總髮瘋,誰受得了?你啊……&rdo;葉雪山平心靜氣的嘮嘮叨叨,把話說得柔軟而又蒼涼,不像兒子,更像諍友。林子森聽在耳中,前塵往事就像大浪一樣滔滔襲來,劈頭蓋臉的從他心上席捲而過。她的好處全想起來了,她的壞處也全想起來了;他屏住呼吸奮力翻動黃紙,火苗驟然騰起多高,激出了漫天飛舞的黑蝴蝶。燒過紙後,天色就越發黯淡了。因為城外道路坎坷,所以葉雪山就催促林子森上了汽車,要往回趕。汽車發動起來,顛顛簸簸的穿過一片墳地。葉雪山方才老氣橫秋的把娘教訓了一頓,如今靜下心來回想往事,心中不禁生出一片酸楚。正值此時,他忽然聽見林子森開了口:&ldo;太太這地方選得不大好,周圍太荒太亂。&rdo;葉雪山默然無語,因為不能說自己的娘死時已然失寵,若是沒有自己這個兒子,恐怕更要埋得不堪。 風冷路長,汽車上下蹦著往城裡走。葉雪山打了個噴嚏,就覺周身疲憊痠痛,頭腦也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無精打采的吸了吸鼻子,他低聲說道:&ldo;天天喝粥吃麵條可真是不行,餓得我沒力氣,坐在車裡都犯困。&rdo;林子森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柔聲問道:&ldo;少爺餓了?餓得厲害嗎?別再餓狠了,惹得胃疼。&rdo;葉雪山似乎是被他說愣了,片刻的沉默過後,他苦笑著&ldo;唉&rdo;了一聲:&ldo;子森啊子森,你要不說,我也想不起來;你一說,我還真疼上了!&rdo;說到這裡他抬手一指林子森:&ldo;多嘴!&rdo;林子森一團和氣的,只是微笑。到家之後,葉雪山急急忙忙的先吃一粒胃藥。昂貴高階的外國藥依舊是甜絲絲的不惹人厭,然而效果等於零。葉雪山連打了幾個冷戰,同時眼睛發酸,莫名其妙的流了幾滴眼淚。林子森見了,開口問道:&ldo;是不是燒紙時煙氣太重,燻了眼睛?&rdo;這個理由實在是太充分了,讓葉雪山當即中止了思考。而林子森隨即拉著他走向樓梯:&ldo;少爺,我們先治胃疼,然後吃點熱飯,也就好了。&rdo;這句話也是相當的有理。葉雪山步伐慌亂的向上走去,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反正周身上下全不舒服,像是很累,也像是要病。進了臥室脫鞋上床,他倚著床頭一口一口的喘氣‐‐心裡亂,非得深呼吸才能好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