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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家是三兄弟,都有孩子了,輪到他出生時剛好排到第七個,就一直七兒七兒地叫,所以雷德凱本來不叫雷德凱。老師認真看著父親滄桑的臉,又看向穿得整齊卻仍然土裡土氣的小七兒,有些明白:「七兒是小名吧,還是另外起個正規的名字,比較像樣。」老師說什麼當然是什麼,父親連連點頭,可他大字不識半個怎麼給孩子起名?瞅著戴眼鏡顯得很斯文的老師,父親腦筋動得快,小心翼翼地說:「要、要不老師幫忙起個……我一個鄉下人,實在是不知道啥名好……」老師忍不住又瞟一眼過來,心裡想,行啊,倒是會使喚人呢。老師打量安靜站在一旁的雷七兒,長得是不怎麼樣,但眼睛黑亮黑亮,看得他心裡一動,拿出字典翻了起來。未久,提筆寫下「雷德凱」,然後問說這個名字好嗎?他父親連連點頭,笑得眼睛都眯了:「好好好,當然好!」於是原本叫雷七兒的就改叫雷德凱了。給雷德凱起名的老師也是雷德凱的恩師,他給過雷德凱很多幫助。在學校這位老師比誰都要關心這個鄉下來的孩子,知道他家遠,還讓他留在自己的家裡住。因為有一心想讓他上大學的爹、一心愛護他的老師,小學的雷德凱學習成績自然很好,年年第一,然後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鎮裡最好的初中。初中時雷德凱年少輕狂跟著壞小子學壞了,抽菸喝酒不上學。他爹知道了,找到他後脫下鞋子滿大街追著打。因為供他上學,他爹把家裡的羊全賣了,想著要能考上高中還得賣牛賣豬,上大學時估計得背井離鄉去打工,但只要孩子好好學習他怎麼樣都好,如今這樣叫當爹的怎麼不怒火攻心。恩師想攔他爹,但一不小心自己撞上小販擺的攤子,正巧碰到尖角,出了一缸的血,嚇壞他爹,也嚇壞雷德凱。兩個人粗手粗腳送恩師去醫院,傷口縫了七、八針。之後恩師趁機會找雷德凱談心,談得他淚流滿臉誠心悔過。然後為求父親原諒,跪在村頭那片黃沙漫天的土地上,一跪就一天一夜,直至他爹出來拉他回家。後來雷德凱發奮圖強,落下一年的功課沒半年就補上了,初三那年考上鎮裡最好的高中,只是不再是第一名。但高考時他又奪回全鎮第一名,終於上了父親夢寐以求的大學,而且還是全國最好的。一九九九年,世紀末的那一年,在家人與恩師的護送下,雷德凱坐上開往那個遙遠都市的火車。那一年來到學校,雷德凱上身穿著母親連夜縫的藏青色外套,下身套的是父親去鎮裡叫人專門趕製的灰色棉褲,腳上是最耐穿但不怎麼好看的軍鞋。身上跨著的青色包包是恩師送他的,裡面放著幾本書以及一些村長和父親到處籌來的錢,左手是塞著衣服的編織袋,右手是捆得好好的棉被。他這一身,村裡的人都說很好很有精神,可到了學校,其他人看了都指指點點,說真土真鄉下人。那時候雷德凱臉紅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學長帶著他到自己的宿舍,在室友好奇又鄙夷的目光下,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接下來的生活雷德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同學和室友跟他面前是一套背後又是一套,聊天時還挺熱情地聊東聊西,背後卻說他寒磣丟人,同寢的私人物品都要放好鎖好免得被偷。漸漸地,雷德凱麻木了。他開始習慣別人一丟東西,就先找上他把所有東西都翻遍;習慣了他們看著他時那嘲笑的表情;習慣了大家去玩都不找上他一塊兒,說他根本就不懂去了也沒意思。雷德凱就這樣一邊埋首書籍中,一邊反覆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所以雖然他長得不好看,又是從鄉下來,城裡什麼事都一頭霧水,但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是各個老師教授眼中的得意弟子。雷德凱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以最好的成績畢業就業,或是考個研究生之類的,最後回到貧窮卻樸質的村裡工作。錢多錢少都無所謂,有意義就好。可那一次,一個意外的擦肩,卻從此徹底改變雷德凱平靜的生活……那天雷德凱抱著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書往宿舍走,當時腦袋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肩膀突然撞上一個人後他才醒過來。低頭看著掉在地上的書,雷德凱連連說對不起,然後蹲下身子去撿。他以為這個人早走了,可是當他準備撿起最後一本書時,一隻白皙的手停在這本書上,撿起來遞到他面前。雷德凱不經意地抬頭,就這麼一霎,翻天覆地而來,眼前什麼都不剩,就只有他淺淺的笑、清澈的眼、被風吹起的發,就只有他穿著白衫背光,似神般剔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