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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漸漸有了行人,行人全是鳩形鵠面、神色倉皇的,看模樣,也多以鄉民為主,不像是那縣城裡的人士。露生越往前走,見這樣的人越多,便下馬攔住一位問道:&ldo;老鄉,請問前頭是不是開了仗?&rdo;鄉民立刻做了回答,並且是長篇大論的回答。然而露生聽了半天,卻只是聽了個一知半解‐‐他是在龍家長大的,龍家略微高階些的下人,都是隨著龍鎮守使從京津、直隸一帶過來的,講的全是官話,和此地的方言大不相同。而且此地位於幾省交匯處,並非只講一種方言。露生聽到最後,連問都不知從何問起,只好逆著人流繼續走。走出老遠之後,他忽然見前方來了個挺富態的胖子,像是個走南闖北有見識的模樣,便慌忙攔了對方,把方才問過的話又問了一遍。胖子不負他望,操一口南腔北調的自創官話,不但有問必答,而且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原來前頭‐‐隔了一片荒野‐‐的確是開了仗。開仗的兩方,一方是趙師長,另一方是孝帥他兒子。為什麼打起來了?不知道。打成什麼樣子了?也不知道。反正槍炮響得不善,周遭百姓能跑的全跑了。現在還能不能過去了?能,不怕死就去唄!露生很怕死,但是爬上馬背,還是去了。:君心涼薄露生生平第一次跑戰場,他心裡有勁,不累不怕;馬奔波了一夜,卻是露了頹相,越走越慢。露生回憶起李尚武對自己所描述的地形和距離,約莫著自己距離龍相那裡不過是十幾裡地,不要馬,憑著兩隻腳走過去也不是難事,心中便有了底氣。他牽著馬向前快走,起初有路有人,走著走著路就沒了,人也沒了。遠方隱隱響起了噼裡啪啦的脆聲,露生聽出來了,那是槍聲。底氣忽然消失了。槍炮無眼,他不是怕子彈忽然飛到自己面前來,他是怕自己晚到了一秒鐘,會有子彈鑽進龍相的身體裡去。這種事情,沒有個時間表,也沒有計劃書,不是他不遲到就可以。他想:自己須得快走,而且是怎麼快都不夠快。還有這匹馬‐‐他扭頭看了馬一眼,飢腸轆轆的高頭大馬,看著威武極了,一瞧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牲畜。自己牽著這麼一匹戰馬在陌生的野地裡走,會不會有危險?畢竟遠方的槍聲來歷不明,也許是龍相的部下,也許是那個什麼大傻子的部下。萬一自己&ldo;出師未捷身先死&rdo;,讓那個什麼大傻子斃了,那麼接下來怎麼辦?思及至此,露生鬆開了韁繩,想要讓這馬自己留下來啃地上的枯黃荒草吃。自己和它分道揚鑣,有緣再見。哪知邁步向前走了幾步,他一回頭,發現這馬對自己亦步亦趨,竟是十分忠誠。&ldo;別跟著我了。&rdo;他抬手拍拍馬腦袋,&ldo;吃你的草吧,別往遠了走,我回來了還走這條路。要是那時候咱們能見面,我帶你回家去。&rdo;馬沒理他。他鬆了手轉身再向前走,馬抬了沉重的蹄子,一步不錯地又跟上了他。露生轉過身,還要繼續和馬打商量,然而未等他開口,忽然有聲音在前方暴喝道:&ldo;誰?什麼人?&rdo;這一嗓子真是嚇著了露生。他向前一望,就見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三名士兵。這三名士兵看服裝是鶉衣百結,然而論武裝卻是荷槍實彈。端著步槍對準了露生,他們骯髒的面孔上顯出了警惕的兇相。目光在三人的臉上身上打了個轉,露生隨即將眼珠一斜,瞟向了身旁無邊無際的原野。秋季的荒草能有半人多高,有的地方更茂密一點,蘆葦似的,也能輕易地藏一個成年人進去。慢吞吞地對著前方三人舉起雙手,露生先是做了個投降的姿態,及至看到那三人的槍管一起鬆懈地向下垂了,他一言不發地轉身猛然一躥,一頭扎進了荒草叢中。他頭也不回地跑,一邊跑一邊用雙手在前方撥草開路。他跑得突然,身後的馬嘶叫了一聲,隨即拖著韁繩要追他。緊接著槍聲也響了,和槍聲一起響起來的,是那三名士兵大呼小叫的人聲。露生知道他們是追過來了,還知道他們絕對不是龍相的親軍。因為他們穿得太破,人也太瘦。他在前邊俯身拼命地跑,馬在後方失了方向,東一頭西一頭地亂跳亂竄,倒是給他打了掩護。忽然聽得一聲馬嘶,他懷疑是馬中了槍。氣喘吁吁地疾衝向前,他連回頭看一眼的餘力都沒有。子彈開始撲撲地朝他這個方向打過來了。他瞪著眼睛、閉著嘴,硬著頭皮權當自己刀槍不入。沒想到人到了這個時候,膽子竟可以這樣大。一粒子彈,火流星似的,緊貼著他的面頰飛了過去。他感受得真真切切,然而腳步絲毫不停,瘋了一樣的,單是往那草海里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