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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露生依然沒有走出這片小草原,於是他確定自己是迷路了。在這個地方迷路是不必怕的,因為橫豎地方就那麼大。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他抱著膝蓋垂下頭,想等天亮再走。他之所以不怕,不只是因為這片地方面積小,也因為遠方天空一直在隱隱地閃爍著紅光。紅光亮一亮,便有輕雷一樣的爆炸聲響一響,可見在幾十裡地外,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場炮戰。那戰場上大概也有龍相一個‐‐沒想到他瘋而不傻,仗打得不怎麼樣,可是很會搶功勞出風頭,是條奸龍。想到這裡,露生心中便生出了一陣嫌惡,覺得龍相品質不好,是無可救藥的人。天光微明的時候,露生站起身,又上了路。這一夜的野營凍透了他,他是扶著膝蓋一點一點直起身的。周身關節彷彿是一起凍住了,他每做一次微小的動作,關節都要又酸又疼地刺激他一下,讓他打著寒戰齜牙咧嘴。於是他心裡又納罕,不明白自己都要凍死了,怎麼蚊子還能活著。稀薄的一點晨光讓他找到了方向,他昂起頭舉目遠眺,能夠依稀看到一座高塔的淡影。那塔是坐落在縣城裡的,而他來時曾經騎馬走過城外的道路。像七老八十了似的,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挪了許久才活動開了一身的筋骨。腦袋上見了一點熱汗,他在溫暖的同時,也感覺到了臉上、脖子上的癢痛。抬起雙手滿頭滿臉地亂搓了一氣,他加快腳步往前走。理智和太陽一起升起來了,他想:自己犯不上為了那麼個東西憋氣窩火。那個東西現在大概正在威風得意。他威風得意,自己受凍喂蚊子,未免太蠢了一點。他越想越對,越走越快,結果在踏出荒草原之時,迎面遇上了一位老相識。此老相識膘肥體壯臉長,不是旁人,正是馱了他一路的戰馬。他這一趟走得悲憤交加,這馬似乎是遭了盜賊,此刻周身光溜溜的,也失去了整套的鞍轡。他本以為這馬昨天在逃竄之時中了流彈,已經是沒命了的,可如今圍著它走了一圈,他發現此馬安然無恙。而且因為盡情地啃了許久乾草,肚子裡有了食,看著比昨天還精神了一點。他認識馬,馬也認識他,兩個活物相對無言,並肩一起踏上了歸路。露生始終是覺得周身做癢,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搓臉撓脖子。如此慢慢走到了天光大亮,露生正是癢得抓心撓肝,忽然聽見遠方響起了馬蹄聲,暴雨似的轟隆隆而來。回頭向後一看,他看到了一大隊騎兵。騎兵是不稀奇的,可為首的那人竟然是龍相。龍相是個煙熏火燎的模樣,遙遙地看見露生,他回手一鞭狠抽在馬屁股上,隨即舉鞭對著露生一指,開始哈哈大笑。轉眼之間,他策馬飛馳到了露生近前。單手一勒韁繩,他上氣不接下氣的,依舊是笑,&ldo;你、你怎麼變成、變成……&rdo;他笑得前仰後合,人在馬背上險伶伶地亂晃,&ldo;變成關公了?!&rdo;露生沒理他,垂下眼簾繼續向前走。龍相一抖韁繩,讓自己的馬跟上了他,同時俯下身,用馬鞭子一下一下地捅他肩膀,&ldo;哎,你個王八蛋,怎麼真跑了?我後半夜打完仗,回來之後滿陣地找了一圈,沒找到你,還以為你讓狼叼去了,哈哈!&rdo;露生甩不開他,如果向前快跑,必然也跑不過他的馬;當著眾士兵和他吵架,也是既無意義又失風度。勉強壓下了一口怒氣,他低聲說道:&ldo;我膽小。&rdo;龍相抬手一拍胸膛,嗓門大得像打雷,豪氣干雲地嚷:&ldo;有我在,你怕什麼!&rdo;露生忍無可忍地冷笑了一聲,&ldo;嗯,你真厲害。&rdo;龍相又俯身趴在了馬背上,彷彿是要把嘴一直伸到露生耳邊,&ldo;告訴你個好訊息。趙大傻子,上西天啦!&rdo;說完這話,他眼巴巴地看著露生,等著露生回答。然而露生只面無表情地向前一點頭,&ldo;哦。&rdo;龍相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經地又道:&ldo;後半夜,一發炮彈把他炸飛了。&rdo;他舉起攥著馬鞭子的右手,豎起食指慢慢劃了一道從上而下的拋物線,黑眼珠追著指尖轉,同時吹起了長而尖銳的口哨,模仿炮彈飛行時的刺耳聲音,&ldo;咻‐‐轟!&rdo;口水噴到了露生滾燙的紅臉上,他得意揚揚地繼續說道:&ldo;炸了!我的炮,我的彈,正落在了趙大傻子的指揮部上,連人帶房子,全炸沒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