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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故意裝不知道。陳有慶給她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外面大衣是最厚的英國呢子,她把這一套洋衣服洋皮鞋披掛上之後,立刻又變回了先前那位顧盼生輝的滿五小姐,把人高馬大的陳有慶生生襯托成了跟班夥計。出發那天兩人到了碼頭,她在前頭走,陳有慶在半步之後緊跟著。走著走著,她忽然轉身拉扯了陳有慶一把,讓他和自己並肩同行。陳有慶猝不及防,險些被她拽了個踉蹌,站穩之後,他紅了臉,&ldo;我這模樣和你一起走,看著不相配。&rdo;艾琳昂首說話,語氣不溫柔,幾乎有些刁,&ldo;等到了大連,你也添身新衣服,看著不就配了?&rdo;&ldo;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穿什麼都一樣。&rdo;艾琳依然是兇巴巴的,&ldo;那你往後退,我不管你了。&rdo;她非兇不可,陳有慶對她這麼好,她簡直想要落淚。可真落淚是不好意思的,所以她虛張聲勢,反倒更刁蠻。在艾琳和陳有慶登船之時,露生已經在上海安頓了下來。他在英租界內獨佔了一座二層小洋樓。小洋樓太小了,遠看像是紅頂白牆的玩具房子,很穩妥地安放在一塊小小的綠草坪上,他一個人住,也不會感覺空曠。房內只有有限的幾樣傢俱,是前主人留下來的,已經足夠他用。二樓有間方方正正的屋子,被他收拾出來當了書房。坐在桌前攤開紙筆,他如約寫信,向龍相報了平安。一封信郵寄出去,足足過了十多天,他才收到回信。這回信的確是雲帥親筆,因為滿篇的字越寫越大越寫越大,統共沒有幾句話,卻是寫滿了兩張信箋,並且沒有落款。大概是寫著寫著不耐煩了,停筆就算完結。露生將這封回信讀了兩遍,每個字都認識,然而合成句子,卻是前言不搭後語。如此過了三日,他又接到了一封信。這封信上的發信人署名為&ldo;龍秀娥&rdo;,露生對著信封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想起了&ldo;秀娥&rdo;二字的來歷‐‐自己小時候給丫丫起過一個學名,不就是秀娥嗎?這名字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沒被任何人使用過,今天總算是有了它的用武之地。洗了雙手坐到書桌前,他撕開封口抽出信箋開啟來,看到了滿篇密密麻麻的小字,工整得像是印刷出來的。很驚訝地抬手抓了抓頭髮,他還真不知道丫丫能把字寫得這樣好‐‐即便稱不上一聲好,至少也是工工整整、有模有樣,只是格式不對。其內容如下:大哥哥,我是丫丫,聽說你在上海住下了,住得好嗎?這是我自己給你寫的信,他不知道。你再給他寫一封信,等他回信的時候,我讓他順路把皮袍子捎給你。袍子是新的,他穿了有點大,正好給你。我說把袍子給你穿,他也說把袍子給你穿。我很好,他忙得不回家,我一個人在家。我想給你和他織毛線背心,織到一半被他拿去織了,我只睡了一小會兒,他就把前襟織得那麼長,還不好拆。你別告訴他我給你寫信,我怕他又胡思亂想。你在那邊,有人給你做飯洗衣服嗎?天氣冷了,你記得吃熱飯,故個廚子,或者自己下館子。寫到此處,戛然而止,不但底下沒有落款,信中還夾了幾個白字。露生對著這封信笑了笑,心想這怎麼辦呢,自己能不能明公正氣地給丫丫回一封信呢?凝神思索了片刻,他靈機一動,攤開信紙寫下了&ldo;雲騰吾弟&rdo;四個字。對著這四個字又思索了一番,最後他換了一張新信箋,重新寫道:小子!你那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我教你認了幾年字,你怎麼只學了些鬼畫符?你自恃頭腦聰明,從來不肯下半分苦功,我看你那筆字,還不如丫丫。你的回信,有十之六七都是我所不能看懂的,以後的回信,你讓丫丫來寫。寫完這幾行字之後,露生放下了筆。這還沒算寫完,但真把信寫得太長了,他想,龍相也未必會看。但是他不看,丫丫會看,丫丫讀信寫信是不犯難的。想到這裡,他抄起筆,一筆一畫地又寫上了。露生的信箱有了用武之地。這個鐵皮信箱就掛在大門外,先前本是鏽跡斑斑的,被露生一點一點地蹭出了鋼鐵本質,又在大晴的天氣裡,給它刷了一層黃油漆。每天早上他都會走出去敲敲郵箱,人和郵箱之間像是通了靈,他這麼敲幾下,就能從聲音上判斷出裡面有沒有信件。露生百無聊賴地坐在家裡寫信、讀報紙、打掃房屋,有時候自己給自己做一頓飯。他那性子有一點&ldo;獨&rdo;,凡事寧願親歷親為,不肯把僕人招到家裡來。這樣的日子過了能有兩個來月,他取出一點錢,買了一點股票,開始隔三岔五地跑一趟交易所。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月,他賣出股票算了算賬,發現自己竟然賺了兩百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