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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相輕聲問道:&ldo;再也看不見她了?&rdo;露生一點頭。龍相忽然變成了個非常小的小孩子,眼睛睜得很大,字眼咬得很重,要向大人再確認一遍,&ldo;再也再也看不見她了?&rdo;話音落下,他被露生猛地抱了起來。露生緊緊地摟住了他,不管龍相願不願意。他雙臂僵硬,只是一味地把人往死裡勒。這時,龍相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ldo;露生,你也會死嗎?&rdo;露生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手臂漸漸鬆弛了。他向後一靠,頹然答道:&ldo;我到了要死的時候,一定先殺了你。你這小子說瘋就瘋,你一個人活著,我不放心。&rdo;&ldo;我不想死。&rdo;露生笑了一下,&ldo;別怕,我還年輕著呢,總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死。還有好幾十年,夠你活了。&rdo;露生覺得,龍相現在很明顯地在好轉了。自己當初估計得沒錯,他的確只是受了刺激,一時失了神志,和他父親臨死前的那個瘋法不是一回事。他知道自己打天下打輸了,當不成皇帝了,也再不自稱是龍了。只有一點現實他始終不肯接受‐‐每天早上或者晚上,他都會如夢方醒似的發現一個問題:&ldo;丫丫呢?&rdo;露生不厭其煩地告訴他&ldo;丫丫死了&rdo;。本來是千斤重的四個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因為天天說天天說,竟也變得輕了起來。露生甚至感覺這四個字把丫丫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了些許。天天提丫丫,就好像丫丫真如龍相所疑惑的那樣,是出門去了,是藏起來了。露生開始試著帶龍相出門。出門的時候,兩人一定要手拉著手。手拉著手露生都不放心,總怕他一時失控,掙脫自己跑到大街上去。這裡的大街上全是汽車,嗚嗚地開過來開過去,報紙上總有車禍新聞。龍相倒是很自然‐‐露生想起來,龍相活到二十大幾,從來沒怯過。從這一點看,他還真是天生就有一點貴氣。但是有一次,一隊汽車耀武揚威地駛過大街,露生和龍相站在街邊等著過馬路,旁邊有人議論,說那汽車裡坐著新從北方來的某某將軍。露生聽見了,偷眼去看龍相,結果就見龍相死死盯著那一隊汽車,一張臉煞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黑眼珠卻像是渙散了似的,變得又暗又大。露生知道,他是想起他的好日子了。他當年威風八面,也曾是個少年英雄。倒退些年,這位某某將軍的排場,是不能入他的眼的。於是拉起龍相掉頭邁步,露生不許他繼續盯著汽車隊伍發痴,怕他再鑽進牛角尖裡去。兩人牽牽扯扯地走出了十幾步,露生回頭小聲說道:&ldo;看那幹嗎?那都是你玩兒剩下的!車裡那位再幹十年,也掙不下你那份家業來。咱們先在上海住著,等住膩了,我帶你出洋去!&rdo;這一番話說得好,真把龍相給哄過來了。快走兩步跟上露生,他茫茫然地向露生笑了一下。像個很年長的哥哥或者很年輕的父親一樣,露生領著他繼續前行,給他買點吃的,買點喝的。估摸著他要累了,便帶他慢慢地走回家去,讓他換了單薄衣褲上床睡覺,或者坐在沙發上織毛線。龍相非常喜歡這種機械單調的重複動作,露生由著他亂織一氣,自己坐在一旁看看書讀讀報,興致來了,還會給他念個短故事,真當他是個小孩子。水波不興的好日子過到了夏天,露生得了醫生的許可,給龍相停藥了。不再吃藥的龍相依然保持著平靜,並且也明白&ldo;丫丫死了&rdo;四個字的含義。露生冷眼旁觀,漸漸發現他有心事‐‐他在思念丫丫。這樣一個小畜生似的東西,竟然會不哭不鬧地&ldo;思念&rdo;!夜裡抱著膝蓋坐在樓前臺階上,他仰起頭看天上的銀河,一看能看很久,眼睛裡亮晶晶的,不是星星就是淚。露生曾從丫丫留下的包袱裡翻出些個小零碎。其中有一張丫丫的照片,嵌在一個玻璃框子裡。照片上的丫丫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正是最瘦的時候,然而上了照片卻不顯憔悴,看著只有苗條和秀氣。他拿出這張照片給龍相看,龍相看了,卻道:&ldo;我記得這個,我們那天一起拍了好些照片呢,沒有我和她的合影?&rdo;露生搖了搖頭,&ldo;沒有,就這麼一張。&rdo;龍相的眼睛暗了暗,&ldo;有一張,是我坐著,她站著,拍得很好的,她也說好,沒有嗎?&rdo;露生再次篤定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