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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龍相。&rdo;露生低低地喚,&ldo;我來了,你看看我。&rdo;龍相沒反應,只慢慢地一眨眼睛,像是醉透了,也像是累極了,眼皮和睫毛加起來,會有千斤重。露生輕輕摸了摸他的臉,一顆心沉沉地下墜,一直墜到地下十八層,進到那再無出路的無間地獄裡去。他預料到這一天終究會來,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樣早。顫抖著撥出了一口氣,他忽然鎮定了,鎮定得如同深深潭底一塊千百歲的石頭。萬物歸位,各得其所。那該瘋了的,已經瘋了,他活到如今,才終於不必再為他擔驚受怕了。&ldo;沒事,別怕。&rdo;他回頭告訴丫丫,&ldo;有我在,我帶你們走。&rdo;露生費了不少力氣,把龍相那一身衣服整理了一番。原來天氣太冷,丫丫就把手頭能弄到的厚衣服全給他套了上。脫掉外面的一件棉袍子,露生把他裡面那層呢子大衣扒了下來。呢子大衣是軍裝樣式,袖口鑲著一圈圈金道子,肩章領章也縫得結實,露生怎麼撕也撕不掉,只好丟了它不要。大衣裡面,還是軍裝,所以得繼續給他脫。丫丫在他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話,雖然她所知甚少,可露生也聽明白了當下的大形勢‐‐龍相此刻已經成了千萬人的眼中釘,老家是絕對回不得了,正如自己方才所許諾的那樣,他和丫丫必須跟著自己回上海。回了上海還不夠,還得躲進租界裡去,躲個一年半載,等到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沒龍相這一號人物了,他才能重新出來見人。兩隻手擺弄著龍相,他同時低聲說話,用語言安撫丫丫。他說什麼,丫丫都信以為真。天這麼黑,可他能看見丫丫虔誠的臉,像是在絕境裡見到了神。於是露生故意移開目光,不面對她‐‐面對著她,他會想哭。為什麼哭,他不知道。脫乾淨了龍相身上那些帶有軍隊印記的衣物,露生把棉袍子給他重新套了上,又硬拽下了他腳上的馬靴。問題隨之來了,沒有多餘的鞋,難道只給他一層襪子穿,讓他在雪夜裡凍著?丫丫這時出了手。她如今也沒力氣了,小包袱裡有剪刀,可她手指僵硬,竟死活打不開包袱活結。低頭用牙齒咬住了軍大衣的棉布裡子,她手嘴並用地硬是撕扯下了一大塊棉布來。露生將這塊棉布一分為二,對付著包裹了龍相的雙腳。然後重新把他背了起來,露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ldo;丫丫,你掏我的口袋,有糖。這回咱們慢點兒走,你邊走邊吃。&rdo;丫丫嗯了一聲,笨手笨腳地伸手過去,當真掏出了一紙包灶糖。她抽出一根糖叼進嘴裡,然後把其餘的灶糖包好了,重新裝進了露生的衣袋裡。&ldo;我吃一點兒就行。&rdo;她告訴露生,&ldo;甜的留給他吧!&rdo;露生問道:&ldo;你那大包袱裡裝的是什麼?不值錢的話就別要了,怪沉的。&rdo;丫丫小聲告訴他:&ldo;不能扔,都是錢。&rdo;露生驚訝地看著她,&ldo;拿包袱裝錢?&rdo;丫丫答道:&ldo;有外國錢,還有裝存摺和首飾的鐵皮匣子,就是這個匣子最重。&rdo;說著,她抬手向前一指,&ldo;大哥哥,咱們別往那邊走。那邊是王各莊,我們昨天就是從那兒跑出來的。&rdo;露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走錯了路,是誤打誤撞遇到了他們。脊樑骨豎起一層寒毛,他後怕得冒了冷汗。&ldo;那麼……&rdo;他極力想要忽略自己的後怕,另起題目開了口,&ldo;那些隊伍裡的人,都認識他嗎?見了他,知不知道他是誰?&rdo;丫丫想了想,臉上忽然顯出了恐慌神情,&ldo;我不知道,可前幾年他的照片總登報,也許認識?&rdo;此言一出,露生也傻了眼‐‐可不是,但凡是偶爾讀報紙的人,都有認出龍相的可能。龍相這幾年一直沒變模樣,尤其他不是平庸無奇的長相,他這模樣是特別的好認好記。&ldo;沒關係。&rdo;他連忙安慰丫丫,&ldo;咱們繞過這片地方,另找火車站上火車。出了直隸就好了。&rdo;前方道路既是走不通,露生只好原地轉彎,換了個方向行進。龍相軟而沉重地趴在他後背上,丫丫拉扯著他的衣袖,緊緊地跟在他身邊。走到樹林盡頭,他們看到了一片荒涼無垠的莊稼地。如今這個季節,土地上只殘留了高高低低的秸稈,還有豆腐塊一樣的窩棚歪歪斜斜地立在田間地頭。露生領著丫丫走進了窩棚裡。這窩棚是沒有保溫作用的,但是多少總能擋風。露生放下龍相,出門就近拾了些枝枝杆杆回來,在窩棚中央生起了一小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