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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連抓了兩把雪填進嘴裡,她顫巍巍地蹲起身,又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穿著襪子的兩隻腳深深踩入雪中,她仰起臉,看到了遠方雪地上的小小人影。那是個活動的人影,一步一步走得高抬腿深落步,在深雪之中連滾帶爬。朝著茉喜的方向停頓了一瞬間,人影隨即繼續前行,一直走到了茉喜面前。是小武!小武沒戴帽子,滿頭滿臉都是雪,兩道眉毛和兩排睫毛也結了霜。春雪是凍不死人的,他一路走得熱氣騰騰。扛著包袱站在茉喜面前,他騰出一隻手抹了把臉,抹去了滿面冰霜,抹出了一張通紅的新鮮面孔。看著剪了頭髮換了男裝的茉喜,他先只是喘氣,等到把氣喘勻了,他直通通地開口問道:&ldo;他呢?&rdo;茉喜張了嘴,發出一夜一日以來的第一聲,聲音嘶啞,結著寒冷的冰碴子,&ldo;死了。&rdo;小武直直地盯著她,狹長的單眼皮下,黑眼珠子黑不見底,兩道光射出來,從他的眼中,射進她的眼中,&ldo;死了?&rdo;茉喜姿態僵硬地抬手向旁一指,&ldo;死了。&rdo;小武怔怔地轉了身,緊接著像如夢初醒一般,甩開包袱向前邁開大步,踢著積雪衝到了屍堆前方。彎腰伸手使了蠻力,他不管不顧地推開了上方几具屍首,然後看到了趴伏在地的陳文德。望著陳文德的後腦勺,他雙膝一軟跪在雪中,扳著肩膀將陳文德翻了過來。陳文德睜著眼睛,是死不瞑目。新日子就在眼前了,這個時候讓他死,他怎麼可能瞑目?兩條胳膊還保持著張開的姿勢,在被碎石擊碎頭顱的一瞬間,他剛好嚴密地護住了懷中的茉喜。小武戰慄著伸出手,輕輕摩挲了陳文德的眼皮,摩挲了一下,陳文德不閉眼;摩挲了兩下,他依然不閉眼;於是小武把牙一咬把心一橫,捂住他的眼皮狠狠向下一揉一按!然後以這捂眼的姿勢垂下頭,他的肩膀開始顫抖。還是回來晚了,還是錯過了。他氣息紊亂,瘋狂喘息,直到喘出哭腔,喘成哽咽。這是養他成人的人,死了。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死了!哽咽驟然激烈起來,激烈成了斷斷續續的號啕。捂著陳文德的眼睛慢慢仰起頭,小武淚流滿面地也閉了眼睛‐‐死了,竟然死了!然後,他的嘴角隱隱上翹,他的號啕漸漸變了節奏。淚流滿面的哭相忽然變成了淚流滿面的笑顏。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東倒西歪,老天爺竟是這樣地厚愛他啊,他的孝子做到頭了!上氣不接下氣地俯下身,他低頭和陳文德貼了貼臉,然後搖晃著爬起身,一邊狂笑一邊轉向了茉喜。茉喜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人指教她,可是在一剎那間,她忽然明白了小武的心思。明白了,但是不動心也不動情,只默默站著,等小武笑夠、笑完。從來不失態的小武,偶爾失態一次,也非常短暫。狂笑很快被他收斂成了微笑,是悲喜交加的微笑,非常剋制,只笑在了嘴角眉梢上,喜是真的,悲也是真的。這樣的悲與這樣的喜一起夾攻了他,讓他幾近瘋狂,可是和茉喜一樣,他能挺住,他還能忍。將地上的皮箱提起來放到茉喜面前,他簡單地吐出了一個字:&ldo;錢。&rdo;茉喜一點頭,&ldo;嗯。&rdo;小武直起腰,又說:&ldo;他死了,你跟我走吧。&rdo;茉喜淡淡地笑了一下,&ldo;我不跟你走,從今往後,我不跟任何男人走。可是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跟我。&rdo;小武也笑了一下,&ldo;好,我跟你。&rdo;茉喜舉目望天,看天是黑的,雪是白的,烏雲邊緣有光,雲上彷彿馱了無盡的火。&ldo;有沒有什麼好地方……&rdo;她輕聲開了口,&ldo;最新鮮、最熱鬧,能讓我忘了這裡的舊人、舊世界?&rdo;小武想了想,隨即反問道:&ldo;上海怎麼樣?&rdo;茉喜轉動眼珠看向了他,聲音很輕很啞,然而字字句句非常清楚,&ldo;好,他本來也想去上海,他去不成了,我去!&rdo;說完這話,她抬起手,用凍僵了的手指從領口中勾出一根絲絛。絲絛連著個小小的香荷包,小荷包裡藏著萬嘉桂留給她的小紙條,是她這幾年留不住扔不出的寶貝。攥住小荷包用力地向外一扯,她將舊絲絛生生地扯斷。低頭看了看掌中的小荷包,她緩緩地一眨眼睛,然後將手一撒,讓小荷包向下落入了雪中。小武不理會她,自顧自地環顧四周,然後邁步走到了一具尚算完整的屍首跟前,彎腰伸手抬起對方一條腿,很利落地扒下了一隻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