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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在信中對玉恆談情說愛,所講的都是家長裡短的平常話,然而玉恆將這封長信反覆的讀了好幾遍,越是讀得細緻,越覺得小黛正在信中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等著自己過去找她。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她呢?他不只是想她,他甚至連那個女人都有一點點想念了。畢竟是平日裡常常見到的人,忽然間見不到了。他怎麼能不在乎?想到這裡,很少惆悵的玉恆,今天惆悵了。他也有過命的好兄弟,但是有的心裡話,他對他們講,有的話,他寧願藏在心裡,因為知道自己即便說了,那幫傢伙也聽不懂。或許可以去對叔叔說一說。不過叔叔也未必是他的知音,況且他現在也懶得出門。他之所以懶得出門,是因為街上現在到處都是日本兵。有時候出一趟門,不過是幾條街的距離,竟要接受好幾撥日本兵的檢查,檢查完了還不算,還得給他們鞠躬。玉恆一直認為自己的腦袋高貴得很,對著何養健都不輕易的低,如今讓他向日本兵彎腰行禮,他心裡實在是受不了。然而天津城就是這麼大,他不能因為這個,就永遠不出租界啊!在家裡左思右想了良久,末了他一狠心,決定今天豁出去不要尊嚴,出一趟門。從他這裡到日租界,路途不算遠,如果運氣好,也有不接受檢查的可能。而且此刻不走,過一會兒天黑了,就更出不了門了‐‐夜裡的日軍巡邏隊更兇惡,若不是有了火燒眉毛的急事,現在夜裡是沒有誰肯隨便往外走的了。玉恆收拾停當‐‐現在去見叔叔,天黑回來也沒關係,叔叔會用汽車把他送到家門口,而且日本兵不敢攔他的汽車。鎖了大門走出衚衕,玉恆一路走得很小心,然而事與願違,在馬上就要進入日租界的時候,他被路口的日本兵攔住了。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玉恆的預料。那日本兵不知怎麼就盯上了他,對著他搜了又搜,玉恆被他從頭到腳摸了好幾遍,心裡也有了火,他瞪那個日本兵,那個日本兵也瞪他,他抬胳膊去擋那日本兵的手,胳膊一掄,結果手背就打上了那日本兵的下巴。日本兵大喝一聲,舉起槍就砸向了他的腦袋。若不是何養健的汽車及時路過,紅了眼睛的玉恆很可能就吃了日本兵的槍子。饒是如此,何養健把他從關卡救到汽車上時,他還是被日本兵用槍托砸了個血流滿面。他憤怒得要發瘋,一躍一躍的要往外撲。何養健連忙摟住了他,同時喝令汽車伕立刻開車上路。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已經把玉恆帶回了自己家中。春美這幾天去了北平玩,家中就只有父子二人生活。小威忽然看見父親帶回來了個血淋淋的玉恆,便又是好奇又是厭惡的站在一旁看熱鬧。何養健讓僕人拿來了醫藥箱,一邊用棉球擦拭他頭上的鮮血,一邊罵他:&ldo;我不是讓你好好在家待著嗎?誰許你又到外面亂跑的?&rdo;玉恆梗著脖子,嗓門也不小:&ldo;我他媽沒亂跑,我是來找你!&rdo;何養健繼續罵:&ldo;你找我能有什麼大事?不會等到明天再說嗎?&rdo;玉恆對著他吼:&ldo;那我走!&rdo;何養健伸出大手,一把將他摁在了沙發上:&ldo;這個時候,你還想往哪裡走?給我坐下!&rdo;玉恆在力氣上不是何養健的對手,況且這個時候,他頂著一頭鮮血出門,也真有找死的嫌疑。所以氣哼哼的坐了下來,他忽然發現了角落裡的小威。小威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插在褲兜裡,電影明星似的擺了個造型,看著玉恆的狼狽相,又知道父親在場,玉恆不敢撒野,他便大著膽子,洋洋得意的向他翻了個白眼。玉恆一看見小威就煩,小威竟敢對著他翻白眼,這讓他越發想要衝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來。想到自己為了見叔叔一面,竟要歷經這樣的艱險;而小威那種養尊處優的蠢貨,卻可以理直氣壯的擁有叔叔這樣一個父親。自己明明是先來的!這樣一想,玉恆瞬間又陷入了兩難‐‐方才,在他最怒不可遏的時候,他已經動搖,想要跑去重慶找小黛了。可現在看了小威這副欠揍的樣子,他又很不甘心。他想自己若是走了,在天津消失了,豈不是正稱了這個狗崽子的心?棉球蹭過他的眼皮,他在清涼的觸感中一轉眼珠子,心中忽然生出了個膽大包天的主意。 天津(二)玉恆活了十八年,招災惹禍的事情沒少做,膽子的尺寸也一直很可觀,時常敢和何養健對著幹,把他這位叔叔氣得發昏。但是和他此刻忽然冒出來的的新主意相比,先前的一切冒險都成了小打小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