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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太太比程廷禮小了幾歲,家裡出身極有根底,也極窮。她在家是庶出的女兒,被父親當成個人情嫁給了程廷禮。程太太無力違抗父命,但是打心眼兒裡看不上丈夫,和程廷禮永遠無話可講。自從給程家生下了個大少爺之後,他們夫婦兩個就成了相敬如冰的模樣,把偌大的程宅劃分成了兩國。一國是程廷禮帶著鹿副官過日子,另一國是程太太喝酒讀書聽唱片撒酒瘋;兩國之間還有一片共管地帶,是大少爺和奶媽子所居住的院落。大少爺今年已經滿了七歲,乳名叫小瑞,學名叫做程世騰,長得和程廷禮特別像,黑髮白臉,眉清目朗,淘氣得出奇,除了爹孃之外,幾乎是誰也不怕。程廷禮哭得像個寡婦似的,吵得程太太和大少爺全都不得安寧。及至把鹿副官收拾利索裝進棺材裡了,程廷禮把軍務一扔,押著棺材回了鹿副官的老家。鹿副官家裡的確是沒人,除了媳婦和兒子之外,就只有一個跑腿的小子和媳婦的孃家媽。媳婦生得細皮嫩肉,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只是面色蒼白,據說是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就一直身體不好。忽見程廷禮押著丈夫的棺材回來了,媳婦哭得死去活來,問丈夫是怎麼死的,程廷禮支支吾吾,只說鹿副官是在戰場上中了槍。鹿家兩口子是年輕夫妻,一年中又見不了兩次面,以至於孩子都養出來了,二人還是如同一對牛郎織女一般,小情人似的很相愛。媳婦哭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後她被人攙扶進了房,她娘逼著她喝口湯水,她搖搖頭,氣息奄奄的說心口疼,要睡一會兒。一覺睡過去,她再也沒醒,留了個同樣病歪歪的小兒子。程廷禮本來就已經後悔得要去跳護城河,如今見鹿家徹底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光景,他難得的良心發作,竟然感覺自己罪孽深重。鹿副官父母早亡,於是程廷禮給了鹿太太那個孃家媽一筆養老錢,又把鹿副官的小兒子領上了火車。那小兒子不知道是有什麼病,生得大腦袋小細脖,幾乎就是面無人色,相貌則是堪稱怪異,上半張臉只能看見一雙奇大無比的眼睛,這兩隻眼睛,內眼角快要在鼻樑相連,外眼角快要劃到太陽穴,任誰見了都要嚇一跳。程廷禮問他叫什麼名字,他用小細嗓子嚶嚶嚶的反覆回答了好幾遍,程廷禮還是聽不清楚。原來這孩子沒有正經學名,他娘疼他疼得不知怎樣才好,對他是寶寶貝貝小貓小狗的亂叫。所以程廷禮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自己也說不準。程廷禮又問他幾歲了,他猶猶豫豫的伸出三根手指頭,手指頭細得像豆芽菜一樣。程廷禮沒想到花朵一般的鹿副官會養出這麼個半死不活的大眼賊,想起鹿副官的音容笑貌,程廷禮鼻子一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大眼賊平平安安的養到大,等將來自己死了,到陰間也有臉去見鹿副官。程廷禮悲苦難言、如喪考妣;大眼賊無端的沒了爹孃,雖然還不懂得喪親之痛,但是坐在陌生人的大腿上,也很不安。上火車下火車的回了北京城,他惶惶然的環顧四周,開始喃喃的要娘。程廷禮無心哄孩子,直接帶著他回了家。隨手把他往書房裡一放,程廷禮被軍務勾著,匆匆的又出了門。與此同時,大少爺聽聞父親抱回來一個小男孩,登時在他那屋裡就坐不住了。他立刻就要去看望這個新來的小夥伴,可他的奶孃給他梳頭更衣,逼著他先去太太屋裡請安。大少爺不敢對他娘不恭,乖乖的跟著奶孃出門去了太太院裡。程太太獨自一人住著一所大院落,大少爺進門之時,她正在廂房裡屋的涼炕上躺著看書,看古舊的老書,也看洋文的雜誌。見兒子進來了,她一動沒動,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這樣一位母親,顯然不會讓兒子感受到母愛。大少爺怯生生的走到炕邊,喚了一聲娘,又自動的爬上炕去,要象徵性的在他娘身邊玩一會兒。程太太放下手中的雜誌,半閉著眼睛問道:&ldo;今天讀英文了嗎?&rdo;大少爺拿起了個繡花繃子翻看,同時規規矩矩的答道:&ldo;讀了,一早就讀了,讀的是老師昨天教過的單詞。&rdo;程太太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又問:&ldo;密斯瑪麗教得怎麼樣?&rdo;然後不等大少爺回答,她忽然睜眼,一把扯過了繡花繃子:&ldo;別用手摸,手髒!&rdo;大少爺嚇了一跳,但還保持著鎮定:&ldo;密斯瑪麗……挺好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