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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紅著臉坐在寫字檯前,雙手還捧著那杯涼了的巧克力。被餘家大小姐笑話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窘是很窘,但是窘裡面也有一點愉快,因為餘家大小姐笑得很高興。給大少爺跳外國舞的時候,他看見大少爺笑得見牙不見眼,心中也是一樣的愉快。理智上,他知道大少爺很難纏,而且將來可能會變得越來越難纏;但是在感情上,他還是希望大少爺好。不止是大少爺,對待乾爹,他也是一樣的心思。餘家大小姐雖然是位妙齡的少女,然而心大,笑時是真笑,笑完也就罷了。一個電話打給她的文豪朋友,三言兩語的,她就把小鹿介紹給了文豪所在的報館。那報館是一家小報,專登一些奇聞豔遇之類的驚人訊息,十分的勾人,所以處於蒸蒸日上的狀態。副刊有個叫做&ldo;海外奇談&rdo;的欄目,上面登載著不甚新鮮的西洋新聞,這新聞的內容倒是真實可信的,因為全部摘抄於真正的外國報紙,並非杜撰。這家報館的經理兼總編輯,吝惜金錢,一直僱傭著一箇中學學生給他翻譯這外國的舊聞,也不要文筆老練,只要看起來是通順的中國話就成。如今那中學生升級進了大學,不肯再做他這生意,於是經理隨手抓人充數,聽文豪說有一位教會學校畢業的少年,中西文皆通,便一口應承,要把這差事交給小鹿,但是醜話說在頭裡,一個月就只給小鹿三十元錢。要說理由,也是振振有詞,因為小鹿還是個孩子,水平必定不高,而且這個差事十分輕省,若是哪個編輯略勤快一點,簡直可以兼了這個差,報館連這三十元都不必花。經理兼總編輯預備了理由,預備用來和小鹿討價還價,然而小鹿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經理兼總編輯滿腔的心花未能開放,對著小鹿張了張嘴,他簡直有點失落。小鹿的日子,又有盼頭了。他每週從報館領回一捆外國報紙,回家之後挑選有趣的逸事,翻譯出七篇來,就足夠一週刊登了。大少爺沒有總呆在家裡的道理,偶爾白天回來瞧一瞧,他見小鹿在書房裡翻著詞典讀讀寫寫,彷彿正預備著要自學成才,安靜得簡直可疑。但是走近了細看,他發現小鹿的確是在寫文章學英文,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大少爺挑不出毛病,於是就嘀嘀咕咕的又出門了。小鹿不理他,每天下午必定外出一次,乘坐洋車往報館去交稿子。報館位於一所小四合院中,裡面的編輯們也全是洋派的青年人。這些人工作不甚勤謹,寫字桌上永遠堆著稿子和瓜子皮香菸蒂。茶水杯裡凝著茶漬,常年難得一刷。小鹿一來交稿子,便有人笑呵呵的招呼他,又抓了零食給他吃。小鹿起初還摸不清頭腦,後來漸漸發現這些人似乎是真對自己有好感,便是十分詫異,因為一直感覺自己縱算不是奇醜無比,也是怪頭怪腦,照理來講,似乎不被人嫌棄就是好的了。小鹿漸漸的大了膽子,也敢在報館裡坐上一坐,聽這些人談一談文壇逸事和梨園掌故,然而偶爾也會坐不住,因為青年們口無遮攔,時常是談著談著就入了下流,又愛拿著小鹿打趣。小鹿聽不得他們滿嘴流油的大講如何逛衚衕如何挑妓女,因為若是想聽這個,家裡那位大哥滿可以口述一本這方面的百科全書。報館就是這麼個雅俗兼具的所在,小鹿探險一般的忙碌了一個月,最後果然從會計那裡得到了三十塊錢。興沖沖的跑到了餘宅,他見了餘翰文的面,紅著臉遞出了一隻彩色扁紙盒。餘翰文接過盒子,莫名其妙:&ldo;這是什麼東西?&rdo;小鹿不好意思的笑了:&ldo;是德國來的彩色鉛筆,我今天得了薪水,買來送給你當禮物。&rdo;餘翰文託著盒子抬頭看小鹿,看了半天不說話,末了他把盒子往身邊桌上一放,不由分說的上前一步,擁抱了小鹿。小鹿也拍了拍他的後背,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ldo;謝謝你。&rdo;餘翰文稍稍向後撤了撤身,和小鹿額頭相抵,同時從金絲眼鏡的上緣射出目光注視小鹿。小鹿迎著他的目光睜大了眼睛,眼睛被一圈黑睫毛簇擁著,黑眼珠也大成了一顆圍棋子,棋子上面盪漾著水光。眼睛大,眉毛長,鼻樑上的面板緊繃透光,臉蛋有著細白的底子,獨在面頰透出了淺淡的血色。餘翰文的目光順著小鹿的直鼻樑往下走,最後停在了對方的嘴唇上。小鹿的嘴唇稜角分明,微微張著,隱隱露出了雪白整齊的牙齒。餘翰文總感覺小鹿的唇舌會是甜的,沒有證據,大概只是因為對方生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