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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黎民坐在炕沿上，兩條腿垂下來，光腳脫了鞋。腳臭，鞋也臭，燻的唐安琪在炕上坐不住，自己悄沒聲息的溜了下去。&ldo;文武雙全？&rdo;戴黎民撓著肚皮發問：&ldo;我認識好幾百字呢，我夠文的了！&rdo;這是實話，當戴黎民還是村裡放牛的二狸子時，他時常跑到村塾窗外偷偷聽夫子講學；夫子就是虞師爺的父親虞老秀才。虞老秀才從來不攆他，不但不攆他，下雨下雪的時候還許他進門，只是沒有桌椅紙筆給他。&ldo;師爺說的不是那個意思！&rdo;唐安琪忍不住了，感覺戴黎民蠢的出奇：&ldo;師爺是讓你做事之前多動腦筋！&rdo;戴黎民一聽這話，就不管虞師爺了，專門只對著唐安琪一人微笑：&ldo;你說我傻啊？&rdo;唐安琪走到窗邊呼吸新鮮空氣：&ldo;傻臭傻臭的！&rdo;虞師爺知道唐安琪對戴黎民沒好話，而戴黎民起初雖然嬉皮笑臉，可不定唐安琪哪一句說狠了，他也會驟然翻臉。屆時雙方狗咬狗一嘴毛，自己又得另找時候把話說完。&ldo;大哥，保安團團長和吳耀祖是本家，恐怕我們是不好再下手了；不過新來的縣長孤家寡人，倒是可以聯絡一下。&rdo;戴黎民晃盪著兩條腿：&ldo;聯絡？給他送幾百大洋？&rdo;虞師爺搖了搖頭：&ldo;幾百大洋少了點，湊個一千吧！&rdo;戴黎民垂下腦袋，半晌沒說話。他看著野調無腔吊兒郎當，其實心裡也有數‐‐一千大洋現在倒是拿得出來，不過平白無故向縣長納貢，這事可是讓他不大痛快。他搞不明白，自己都當了土匪了，怎麼還有這麼多的說道講究。不過虞師爺的話是應該聽的，虞師爺念過大書，不會異想天開的胡說八道。&ldo;行啊！&rdo;他最後答道：&ldo;可是透過誰能把這筆大洋送出去呢？我親自去一趟？&rdo;虞師爺擺擺手：&ldo;你別露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你不要公然出現。這畢竟是官匪勾結，萬一哪天關係崩了，他們會順藤摸瓜的收拾咱們！把錢給我，我去。&rdo;這時，唐安琪忽然插了一句嘴：&ldo;我也去！&rdo;戴黎民一聽他說話就想笑：&ldo;你去幹什麼？想跑哇？&rdo;唐安琪靠著窗框面對了戴黎民，因為臉白，所以顯得眉目濃秀動人：&ldo;我和師爺一起去，讓師爺看著我。我要是真跑了，你把師爺剁了！&rdo;虞師爺微微歪著腦袋，笑而不語。戴黎民逗著唐安琪說話：&ldo;你就那麼想去逛縣城？&rdo;唐安琪揹著手，斜著眼睛看他：&ldo;你管我呢？反正我不會逃走就是！我往哪兒逃？我回天津要飯去？&rdo;戴黎民哼哼的笑，覺得對方這個小模樣太惹人愛了：&ldo;行啊，可路上要聽師爺的話，不許亂跑。&rdo;唐安琪天天守在戴黎民身邊，膩煩的簡直無法言喻，如今終於有了個閒逛的機會，便歡天喜地。他長得快，身上褲褂總是顯得侷促緊張；虞師爺跑了一趟將軍甸，向富戶家裡硬借來幾丈府綢，拿回家去讓太太剪裁縫紉，給唐安琪做了一身合體衣裳。然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虞師爺帶著唐安琪，在兩名小兄弟的保護下，乘著馬車上路了。小黑山這一片土地，再加上妃子嶺那一帶，全都屬於長安縣。長安縣是個大縣，有火車站。唐家去年就是在長安縣下的火車，然後僱了一輛大騾子車直奔西天而行。馬車走過山路，經過那段土崖之時，唐安琪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看，一張臉煞白煞白的，倒是沒有哭泣流淚。虞師爺挪到他身邊，和他近近的坐了，也沒說話，只是抬手一下一下撫摸他的後背。唐安琪回頭看他，就見他望著自己苦笑，滿眼都是悲憫憐愛。這個時候，唐安琪就覺得虞師爺很像父親了‐‐唐大衛也是個溫柔人物，因為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兒子，所以即便兒子被校長攆回家了，也不打不罵，由著他慣著他。兩名小嘍囉在外面作伴趕車，簾子一放，車內沒有別人。唐安琪看著虞師爺，看了片刻，忽然向前一撲，把臉貼到了虞師爺的懷裡。他悶聲悶氣的低低說道：&ldo;師爺，我想他們。&rdo;虞師爺摟住了他，也是長嘆一聲：&ldo;安琪，忘了吧。人就是這麼一茬一茬替換下來的，遲早都是黑髮人送白髮人。&rdo;唐安琪又問：&ldo;師爺，我將來可怎麼辦？&rd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