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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弟開啟針盒,取出一針一針的嗎啡針劑,晶亮的透明的玻璃針劑,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瑩光,她取過針管,輕輕一敲,就把它敲碎了。嗎啡流出來,灑在地上,滴滴都是救命的仙丹啊,她居然就這樣糟蹋了!“不!不要!給我!給我!不要再敲了!快給我!給我打一針啊!我的嗎啡,我的嗎啡啊……”黃家風嘶吼著,他簡直要瘋了,那些命根子一樣的針劑,被韓可弟一針一針地敲碎,殘忍地、平靜地、毫不吝惜地傾灑在泥土中,她怎麼可以?!他滾倒在地上,用頭撞著門,發出受傷的野獸一樣的嚎叫:“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為了黃帝!”韓可弟一字一句地說,淚水從她臉上靜靜地流淌下來,像月光流過河床。“黃帝平生一無所有,惟一的企求就是愛。可是你逼死了他,拆散了我們。他死得太慘了,我要為他報仇,為我自己報仇,我要讓你死得比他慘上一千倍!”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太陽昇起又落下。每一分每一秒對於黃家風來說都有如受刑,他身上一會兒熱如火燒,一會兒冷如冰凍,而陪伴他的,只有祠堂裡冷冷的祖宗靈位和門外韓可弟清晰的誦經聲:“時候將到,那保護過你的手臂要發抖,本來強健的腿衰弱無力。你的牙齒只剩下幾顆,難以咀嚼食物。你的眼睛昏花,視線模糊不清。你的耳朵聾了,聽不見街市上的吵鬧。推磨或歌唱的聲音你聽不到。但麻雀一叫,你就醒來。你怕高處,怕走路危險。你的頭髮斑白,精力衰敗,性慾斷絕了,再也不能挽回……”黃家風深深恐懼,忍不住發起抖來。這是什麼?是《聖經》的經文麼?如何聽起來竟像是撒旦的咒詛?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辰一到,大仇得報。他嚎叫著,痛哭著,咒罵著,哀求著,威嚇著,把自己的衣服撕碎了,臉撞得頭破血流,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痕累累。沒有人碰過他一根手指,可是他就像被千萬人毆打著一樣,翻滾哀叫。他要死了,下一分鐘就要死了。可是這一口氣為什麼還不斷?他懷疑他自己已經死了,他篤信的祖宗靈位竟然不肯救他,可是他們也還是要與他同在,毀滅在一起,腐爛在一起。天哪,這已經不是在人間,而是在煉獄!牌位桌被撞倒了,祖先親人的靈位成堆地擁砸下來,他隨手拾起一塊,上面寫著黃家麒的名字。家麒,是家麒!他一向瞧不起家麒的,可是現在他的下場卻遠遠不如家麒。如果他就這樣死在這黃家的祠堂裡,家麒會嘲笑他,笑他死得比自己更難看!不!他絕不能容忍自己比家麒落得更慘,比黃帝死得更慘。他是不相信報應的,即使真有報應,也不該如此慘烈!這是噩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黃家麒在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二姨娘楚紅捧著一碗杏仁茶,那麼濃那麼濃的杏仁香啊。原來,他們已經重逢了。黃帝在黃浦江邊走。他不肯姓黃。不肯回黃家祠堂。可是黃浦江不也是姓黃麼?黃家風慘笑起來。門外,韓可弟還在祈禱:“你們這偽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因為你們好像粉飾的墳墓,外面好看,裡面卻裝滿了死人的骨頭和一切的汙穢。你們也是如此,在人前,外面顯出公義來,裡面卻裝滿了偽善和不法的事……”一星期後,當孫佩藍重新開啟黃家祠堂的大門,她看到了黃家風七竅流血的面孔。他已經死得透了,身邊是撕得粉碎的銀票和砸得稀爛的祖宗牌位。而韓可弟,從那以後便失蹤了,有人說曾在黃帝墳邊見過她,一身白衣,哭得死去活來;也有人說她好像是去了國外,同黃乾在一起;但又有人出來指證說,那個不是韓可弟,是黃乾到底找了個長相同可弟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做老婆。究竟哪種說法是真的,則誰也不知道了。在人們的習慣中,向來能夠確定的是故事,不能確定的便是傳奇。而可弟,便成了上海灘新的傳奇了。天下痴情儂是也。寸斷柔腸,系做相思結。百結相思誰可解,幾回夢枕空啼血。一闕未成淚早疊,心字成灰,寄語樓心月。月自團圓月自缺,伊人山水永隔絕。——調寄《踏莎行》黃鐘以病弱之身再受驚嚇,很快便撒手西去。當黃李氏早晨發現她的時候,屍體已經冷了,枕邊放著一闋詞。黃李氏並看不懂這些,只有交給家秀,連同黃鐘的喪事,也一併交由家秀打理。家秀便同黃裳商量,要依黃鐘生前遺願將她葬在黃帝墳旁。黃裳流淚說:“黃鐘姐太痴心了……所有規矩情理,對於生命來說賤如微芥。他們活著不能如願,只願死後可以瞑目。”黃李氏卻仍然猶疑:“她們份屬姐弟,這樣做未免於理不合。不怕死了還要被人笑話嗎?”家秀冷下臉來:“怕人笑話?咱們家怕人笑話的事兒還少嗎?大哥拋妻棄女不怕人笑話,黃帝同老子爭媳婦投江自盡不怕人笑話,黃鐘被人退婚不怕人笑話,死了埋在土裡倒怕人笑話了?”黃李氏短短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