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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跟王珪到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許是因官位緣故,連席位都是挨著的。準確來說,大唐是沒有宰相這個稱謂的,時人所稱的宰輔,其實是指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長官。中書省設兩位中書令主事,即英國公李績與邢國公房玄齡,門下省設兩位侍中主事,即王珪與魏徵。至於尚書省,因為皇帝曾經擔任過尚書令的緣故,此後再不設尚書令一職,而是以左僕射杜如晦與右僕射何玄共同主政。三省共有六位長官,皆可被稱為宰相,或者以群相制來稱呼,要更加合適些。孔穎達官居國子監祭酒,此外還另有太子右庶子的身份,每日侍講東宮,他身側則是御史大夫溫彥博,官兼太子左庶子,也是太子心腹,鐘意入殿時,他們正在說話,她瞥了一眼,再看各自說話的幾位宰相,不免為太子嘆口氣。皇帝加秦王天策上將銜,這是多麼天崩地裂的訊息,然而事前,太子一系居然一無所知,毫無準備,簡直匪夷所思。要知道,聖旨明發之前,必須經中書、門下二省審議才行,總共四位宰相,竟連一個給東宮透氣的都沒有,太子在朝局勢如何,可見一斑。溫彥博面有不滿,低語道:“秦王加恩太盛,未免不妥,至於逼迫東宮,更是無尊卑長幼之行……”孔穎達深以為然,正待附和幾句,便聽內侍們問安聲傳來,趕忙噤聲,鐘意順勢看過去,便見意氣風發的秦王政大步入內。晌午儀禮已畢,他褪去戎裝,改換冠帶,衣九章華服、系金鉤玉帶,喻玉雙佩,硃色綬帶,如利劍出鞘般鋒芒畢露,英氣斐然,令人不敢直視。相較之下,溫潤如玉的太子,不免仁弱了些。鐘意聽見王珪嘆了口氣,輕不可聞,她微有所覺,帝后二人卻在這時到了。這是鐘意重生之後,第一次見何皇后。何皇后年紀已經不輕了,然而當她衣裙錦繡、髮髻高挽時,舉手投足間的高雅與雍容,都是年輕女郎無法比擬的莊嚴華貴。那是一種與青春爛漫截然不同的、歲月鑄就的風華絕代。鐘意隨同眾人一道起身,向帝后問安,落座不久,便見何皇后將目光投向自己,她溫和笑道:“早就想一睹居士風采,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鐘意稱謝道:“娘娘鳳儀萬千,才是牡丹國色。”何皇后溫婉一笑,沒再開口,宰相們都在,女人之間的寒暄一句便可,說得多了,反而喧賓奪主。今日的宴飲,李政是毫無疑問的主角,皇帝興致頗高,思及前事,舉杯道:“昔日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款塞,恥其雪乎,當與諸君共浮一大白!”言罷,盡飲此杯。在座臣工皆是太上皇時期的舊臣,感同身受,面露激慨之色,便是鐘意,也有所動容,齊呼萬歲,舉杯共飲。氣氛一時熱切,畢國公阿史那-社爾看向秦王李政,揚聲讚道:“秦王驅兵破虜,少年英傑,臨機果斷,不拘小節,真英主也!”“英主”二字落地,溫彥博與孔穎達眼皮子便跳了一下,然而不等他們開口,英國公李績便笑著接道:“不如此,何以定禍亂?”畢國公阿史那-社爾出身突厥王族,後來降唐,頗得皇帝信重,甚至將衡陽長公主嫁與他,他的話,很大程度便代表了天子意志。而英國公李績,便更了不得了。李績原名徐世績,跟隨李唐起兵,屢立戰功,太上皇以“感德推功,實純臣也”,賜他李姓,附宗正屬籍,改名為李世績。後來皇帝登基,為避諱天子名姓,方才更名李績。溫彥博聽那二人說完,面露異色,不悅道:“長幼有序,尊卑分明,大唐天下,除陛下與太子二人,孰人可稱英主?二位冒失了。”“酒後之語,何必當真?”左僕射杜如晦笑道:“大臨勿要介懷。”溫彥博憤憤飲一口酒,勉強忍下。鐘意並不涉足朝政,朝臣們的嘴上機鋒,自然不會插嘴。尚宮局準備細緻,與她的皆是果酒,味道偏甜,倒不醉人,她給自己斟了一杯,便覺有道目光投到面上,側目去看,原是李政。他靜靜看著她,手指摩挲著酒杯,好像方才那場不大不小的爭論跟他無關似的,見她看過來,微微一笑。鐘意淡淡收回了視線。孔穎達起身,恭賀道:“突厥已定,年穀屢登,陛下豐功偉績,遠超前聖,臣請泰山封禪,定天下人心。”他是孔門傳人,倘若封禪,儀禮諸事免不得落到他身上,孔家地位也能水漲船高。再則,皇帝封禪,必以太子為亞獻,這未嘗不是向天下宣告東宮正統禮法地位的一條佳徑。封禪,自夏商便有,始皇帝與漢武帝皆曾登封報天,降禪除地,孔穎達覺得,皇帝應該不會拒絕才是。皇后也輕聲勸道:“臣妾覺得,祭酒言之有理……”“天下初定,民生未穩,此時登封岱宗,豈非奢侈自矜,令世人笑?”皇帝卻不看她,目光環視大殿,道:“朕以為,但使天下太平,家給人足,雖無封禪之禮,亦可德比堯、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