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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朝第三次感到困惑,遲疑地搖了搖頭。
不知何處飛來的一隻網球砸中了他的後背,他被砸得一個趔趄,後退的步伐堪堪止住,他本能地回頭望過去,對上一個小男孩心虛又不好意思的尷尬笑容。
男孩吐了吐舌尖,意識到自己犯錯地從圍欄上翻下來,他兩隻手作喇叭狀放在嘴前,朝著溫朝很大聲地喊了什麼,溫朝還是聽不見聲音,只能從他的口型中瞧見是「對不起」三個字。
他無奈地擺了擺手,彎腰撿起球拋過去,示意對方離開,小男孩如蒙大赦,手忙腳亂接住球往自己書包裡塞,轉頭就往校園外跑,溫朝不經意地瞥見他後背上背著的大大的琴包上別著一隻帶有校徽的名牌,上面的字跡很模糊,可是溫朝卻屏住了呼吸,他心底有個名字呼之欲出,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心臟的躍動聲越來越重,他抬起頭望向那棵樹,那些心臟形狀的果子一下下地泵動著,幾乎和正常人的心跳節奏重合在一起。
「溫朝。」他忽然聽見如同刻在腦子裡一般的青年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是他來到這裡走馬觀花至此,聽見的第一道實實在在的人聲,這讓他升起一點雀躍和期待。
他一寸寸地轉過身,陽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刺得他睜不開眼,溫朝抬起一隻手遮擋在眼前才勉強眯起眼,他只能看到眼前一道被強光模糊了面容的人影。
「你好,你是誰?」他禮貌地試探著問道。對方又說了些什麼,他聽不見,又一次抱歉地示意,「對不起,我好像聽不見你的聲音了,您是——?」
對方沒有回答他,迎著光遞來一張門票,看口型,他說的是:「今天晚上有我的演出,你要不要來看看?」
溫朝懵然地接過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片,他努力地想辨認上面的字樣,可是地址的內容怎麼都看不清,他不由得有點焦急,問:「這是哪裡?」
對方沒有回答,他急切地向前邁走了一步,看清了光中人的面容,也記起了那隻名牌上的字是什麼。
——虞硯。
「小朝。」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溫朝下意識抬頭望過去,看到了在樹下站著的女人,這一次他終於仔仔細細地看見女人的面容,記憶裡有關母親的碎片在此刻一絲絲地被再次清晰地勾勒呈現。
「媽媽。」溫朝捏著紙片下意識往她邁步,卻發現面前好似攔了一堵無形的牆,他寸步難移。
他猛地意識到什麼,攥在手中的紙片不自覺地被揉皺,他帶著一絲哀求地問:「您又要拋下我了嗎?」
女人輕笑著搖了搖頭,她抬起手,樹上葉子嘩啦啦地翕動著,落下一顆心臟形狀的果子在她掌心,那枚心臟被攏在她溫暖的掌心,如初生的嬰兒,一起一伏地呼吸著,遞來他的眼前:「小朝,回去吧。」
——回去?該回哪裡呢?我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嗎?
他下意識伸手要接過那果子,然而伸手過去,卻連那有著熟悉溫度的指尖都沒有碰到,只有清風拂過的涼意,他霍然抬頭,卻發現眼前空無一人,風溫柔地撩起他的額發,最後一次撫摸過他的臉頰。
一重又一重困惑在此刻陡然被解開,清清楚楚地放在他的眼前。他終於明白過來——那浮光掠影經歷的一切,本可以是他,但最終又不是他,他只不過以第三人的視角,旁觀了原本的「溫朝」十八歲之後鮮活而有意義的一生。
那他的意義何在呢?只是為了報復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慘痛錯誤嗎?值得嗎?
他無意識地抬頭一望,遙遙與此刻仍舊在聚光燈下侃侃而談的人對上視線,從那雙一模一樣的眼睛裡看到了映照星火的野心與志向,名為不甘的情緒從他的指尖點燃,牽著他一筆一劃寫下否定的答案。
喧囂的風聲越來越響,吹散了那海市蜃樓般的浮影,天穹萬裡無雲,綠草微微搖曳著,獵獵的風好像並不是從他身邊經過,而是穿透他的身體。他若有所感地低頭一看,看到自己胸口不知何時被剖開血淋淋的創口,足以看見那撐起胸腔的白色骨骼,而那隻晶瑩剔透的果子正躺在裡面有力地泵壓出血液,空落落的骨骼之外,正在一厘一厘生長出新的血肉。
風停了,青草止住了搖曳舞姿,河水也不再流淌,天地一片寂然,血液順著肌肉紋理迴圈流淌,枯竭斷裂的筋脈一寸寸復生連結,他從未如此專注地、抱著期冀地聽著自己血肉生長的聲音。
他輕輕慢慢地撥出一口氣,一個聲音堅定又不容置喙地告訴他:你該回去。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作者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