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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覽的照片開始變得十分冷靜,不再有什麼溫情和善意。在一個每天都會有人死去的地方呆久了,麻木是一種保護機制。李覺哉在相片裡看到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死後,爸爸正蹲在邊上給他的手上繫上白色的絲帶。遊覽在圖片的名稱欄寫著:我剛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李覺哉第一次給他寫了回信,問他還好嗎。但是下一次遊覽發來的也只有照片,沒有一點文字。李覺哉開始回復他的每一封郵件。告訴他自己最近在做什麼。咖啡館裡常有很奇怪的客人。有人會從上午十點開門一直坐到晚上關掉,三餐都在咖啡館裡吃,好像真的沒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有客人不滿意那天的鬆餅,一直站在櫃檯邊和他吵。
李覺哉說自己才吵不過他們。但是老闆娘會過來救場。
他說起因為又春天了,所以去了新北公交站邊看那棵節果決明,結果發現決明樹已經被砍掉了。站在只剩下一個樹樁的公交站臺上,李覺哉想起了那次自己跳下公車踩在花瓣上的那種柔軟的觸感。他那時還低頭看地面的時候,身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十七歲的遊覽朝他招手,笑得很傻氣。
遊覽對他來說,不只是讓他再也沒走過二十度坡的朋友,還是與他一起經歷過整個青春期前後所有大事的人。他們是看著對方磕磕絆絆長大,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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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遊覽現在的樣子讓李覺哉覺得陌生。他站在荒地的一面破鏡子面前對鏡照了一張相。照片裡看不清遊覽的臉,只有他模模糊糊的半個身體。李覺哉像在觀賞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看他。
遊覽下一次傳來的照片中,有一張非洲某個村落便利店的一角。貨架上堆滿了香蕉、拖鞋,牆面上掛著一排小小的棺材。這間便利店賣雜貨的同時也做租借棺材的生意。因為這裡的小孩子很容易夭折。
遊覽第一次在電郵中打了一句話,他說:世界上也有角落,棺材是生活的必需品。
遊覽也真的去奈米比亞看了他喜歡的蘇絲斯黎紅色沙漠。他拍下落日在鐵鏽紅色的沙漠上空彷彿融化下來。附圖的時候遊覽和李覺哉說:看日落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人在很快樂的時候也會同時很傷心。
他們的電郵到後來越寫越長,像記自己的生活日記。李覺哉說著最近有去媽媽的新家吃飯,家很大,電視機背景牆上掛著媽媽和叔叔的結婚照。李覺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好像在觀賞媽媽的幸福。他覺得挺好的,爸爸可能也會開心的。
遊覽說他在難民營裡丟了一臺相機,小小的,銀色機身的那臺。本來丟了就丟了,但是相機身上的相機帶是李覺哉之前做給他的生日禮物。所以他跑來跑去找了好幾天。後來發現,是有小孩子把他的相機拿去當玩具玩了。他把自己的膠片機送給了他們一臺,交換回那臺相機。
李覺哉說今年咖啡館很早就開始賣季節限定的開心果冰淇淋,因為天氣熱得很快。他很喜歡從冰淇淋盒子裡挖出一顆球,冰淇淋球表面綠茸茸的,會讓他想起風滾草。他問遊覽,你見過風滾草嗎?
遊覽的回覆常是很緩慢的,他要四處艱難地尋找有網路的地方。有些難民營配有電腦技能培訓學校,有些地方就是什麼都沒有。
李覺哉耐心地等待著遊覽的回信。他從網上訂購了一幅巨大的非洲中心地圖,在手機世界時鐘中存了幾座非洲城市的實時時間。尹新麗回家的時候,看到那幅地圖鋪在客廳的地板上,李覺哉坐在地圖邊上,抱腿發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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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覽的郵件在他進入印度阿薩姆邦之後中斷了。李覺哉每天反覆重新整理郵箱介面,但是下一封郵件沒有跳出來過。阿薩姆邦剛經歷了64級大地震,官方資料統計已有近萬人喪生,數萬人受傷。李覺哉焦灼地等待著郵箱提示音響起。他想有可能是地震導致訊號受損,遊覽沒辦法給他發郵件。
遊本況來找了他一趟,問他遊覽最近有沒有聯絡過他。李覺哉坐在卡座上,使勁地捏著工作服的衣角,垂頭看著桌面上的點單二維碼,不敢看遊本況。他像大考的時候對問題毫無把握的差生,帶滿了羞愧和恐懼。遊覽沒有聯絡他。快半個月了。遊覽從來沒有那麼久不聯絡他。地震的受難人數在持續增長。李覺哉每天看到新聞報導的畫面就暈眩。但他堅持要看下去,逐字逐句地像翻看地震堆裡的瓦礫一樣,希望遊覽在字裡行間。但是郵箱沒有再響起過,新聞也是那幾個舊畫面。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恐懼,李覺哉開始耳鳴和犯胃酸。他要在床邊上擺好冷水、紙巾和嘔吐桶,不管什麼時候,胃會忽然抽痛起來,痛得他嘔出這一天吃下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