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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希言從盤子上抬起頭,注視電視。畫面中,周禮一身妥帖西服,握著話筒。鏡頭掃過席間,掃過在旁專注看周禮的黃馥。
高希言用手指了指電視:「她喜歡你。」
周禮用刀切了幾根香腸,放到她盤裡。
見不獲理睬,只得重複:「她喜歡你。」
「吃早餐,小女孩。」
「你知道在福利院裡,像我這樣年紀的並不受歡迎。因為我太老了。你知道嗎?他們需要小女孩。那些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的小女孩。那些不知道處女膜是什麼的小女孩。那些用一塊糖就能打發的小女孩。」她語氣平靜,但咬字有種狠勁。
周禮關掉電視。屋子靜下來。外面傳來捲簾門往上捲動的刺耳聲音,大大小小店鋪開門營業,又是忙碌一天。 餅家、燉奶、茶餐廳、豬扒包、碗仔翅都在這條長街上了。
周禮倒過牛奶盒,為她杯子裡倒入牛奶,「今天是週日。我倒會載你去教堂吧。」完美的話題轉移,既表達了關心,又是不動聲色的逐客。
高希言從桌子上抬眼看向對面的周禮:「教堂?我已經很久沒去了。」語氣輕蔑,又蒼涼。
最後一滴牛奶,在牛奶盒口子裡掙扎著,終於還是落入杯子的白色液體中。周禮將杯子推到她跟前。
「那你今天想去哪?」
她專注地看他:「我聽說,他們在醫院附近的俱樂部搞個活動,紀念老爸。」她只留下陳述句,這話已經完結,但又像哪裡沒說完,在等待周禮補充,等待他來結尾,等待他回應「一起去」。
但他沒有。
於是她只好裝作不在意,將那句話補完:「我要去那裡。」
她的眼睛在看他,心想:我已經暗示到這裡了。
他果然開口了,說:「知道了。吃完早餐,我送你過去。」
她一直在看他。他真好看,她知道他好看,從她十二歲起,就知道禮哥哥好看。這一點,無需她逐漸建立起來的審美告知。光是她身邊女同學的表情,已經足夠。
但此刻,她看他,不是因為他好看。女孩子將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跟父親的分量綁起來。高倫比黃瑞風重些,那她就比黃馥更重些。這是個考驗,就像六歲時小希言將花遞給周禮,等待他接過。
這一次,他說:「吃完早餐後送你過去,放下你就走。我今天有事,晚點才能走。」
這答案不是高希言想要的。但她現在一身傷痕,敏感又警覺,自尊心不允許她多說一個字。她兩三口吃完三明治,大口喝牛奶,異常沉默。
她昂著頭喝,聽到周禮說:「你錯過了今年的會考,我想你應該準備明年考新濠大學醫學院。我跟學校的人很熟,我讓他們給你安排一間安靜的宿舍備考。」
牛奶已經冷。也許變質了。不能再喝了。
她砰地放下杯子。
周禮看著她。
她用手擦掉嘴角的白痕,生硬地微笑:「誰告訴你,我要考大學?」
「你應繼續念書。新濠醫學院是你的志向。」
她抽出餐巾紙,狠狠地擦嘴,將嘴擦破了皮。她擲下紙,痞裡痞氣地說:「我早就不看書了。你也不用擔心,我原本就沒打算繼續打擾你。當年爹地離開後,給我留了一筆基金,我用那筆錢就可以過得很好。」
「有宿舍前,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
「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周禮不再是那個為她擦鼻涕的哥哥,不是那個騎著機車接送她的男子。他的世界顯然比過去大多了。他對她冷漠而疏離,不再是過去那個需要高家庇護的野孩子。
這世界上下顛倒,監護人與被庇佑的孩子,調轉了背景身份。
這些念頭在心裡轉得飛快,落在唇上,也只剩一句冷冰冰的:「我找到地方就會搬出去,不勞煩你老人家。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她捏緊拳頭,「爹地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查出真相。」
片刻沉默,周禮說:「警方已經宣佈是自殺。」
「你信?連你都相信,爹地會在我生日那天自殺?他還給我訂了個蛋糕,一直沒去取。」
周禮從餐桌上抬頭,深深凝視她:「為什麼不願放手?就讓過去的過去。你應該要有新的生活。」
「因為我不是你,輕易就能忘記過去,大步向前行。」她咬唇,盯牢他,「今天的活動,不用你送,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去。」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