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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不改色地說:「那一定是月河的,她之前總是睡在泠樂的房間裡。」
他還凝眸看著,玉笙抬起胳膊肘放扶手上,轉頭靠過去,不動聲色地斷開了注視。
「……玉笙,你知道什麼了?」
她揉了揉眉心,垂眸咬住唇沉吟不語,兩人間便陷進了沉寂,不知過了幾時,鍾徊先開口道,「此人是我的父親……我以為他沒有什麼可提的,便沒有同你講。」
玉笙連忙說:「沒關係的,我也沒有一定要知道什麼,你不想提起就不用說了,真的。」
他確是不想說,也從未與人提起過,只有那些被燒成灰的紙頁聽了數遍。
交談便這樣暫時擱淺了。
鍾徊起身走出房間,玉笙孤自坐了一會兒,也關了燈出去了。
房子寂靜無聲,她回到房間,又坐到窗前去,靜靜看著外面漆黑一片,看得久了,黑夜裡便也見得了諸多影子,其實這也不完全是黑,是幽深的藍,白日雲層覆蓋的藍天在夜裡得見,只是暗了而已。
在這一片幽深的藍色裡,陡然晃進一個她忘不了的畫面,那昏黃的路燈下停著一輛車,一個年輕人活潑地跳下來,向人展露的笑容明朗至此,彷彿他是另外裹了一層明亮的光輝,是在夜間也隱不去的。
原來,她是也為自己以為完整的他所吸引。
他們真的能撐得起彼此嗎?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們各自遇到期望的所謂的完整之人?
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熄了燈,如常地睡去。
可夜色越濃,玉笙就越清醒,她翻了個身,看見從窗簾縫隙間撒下一線清冷的銀輝,她不禁也覺得後背發涼,俄而貼到一處厚實的暖,耳畔壓著輕緩的呼吸聲。
「睡不著嗎?」
她抬手覆上腰間的手臂,望著那一線銀輝停頓有時,似是身上什麼按鈕被突然點開,令她動作放快,陡然轉過去,嚴絲合縫地嵌進他懷裡。
「鍾徊……你如實地告訴我,你是真的想要去燕臺嗎?」她直腰居於上位,俯身,藉以月光注視他眼睛。
鍾徊支起她整個身體,凝眸直面她長槍直入的打探,她不再滿足於他修飾體面、點綴漂亮的言詞,她要真相,只要真相,撕開層層掩護,要他本真的話。
「我不想去,準確地說,我沒有找到我想要留住的地方,燕臺不是,翼州府也不是,這裡更不是,從我十八歲時起,獨自踏上離開那裡的火車,從一所學校換到另一所學校,從一座城市輾轉到另一座,我數不清在多少地方下過車,後來我攢夠了錢回國,也依舊在各地走走停停,我並不覺得那是徒勞奔忙,只要不停,就覺得下一站就是目的地,這樣說出來會叫人發笑的期望,真的是撐起我十年如一日的念想,可這樣的地方,我半輩子也沒有找到……」他堅厲對峙的眼神忽而沉下去,沉進隱隱約約的水霧裡,「可我現在有這樣的人……燕臺又怎麼樣?你要去的地方,我就會留。」
堵在胸口的氣脹得她頭昏,只得垂首放下身,臉都隱進暗裡,只在這一刻他便後悔了,攥緊了懷中的人,如平常那樣和聲道:「玉笙,我想與你去燕臺,我們一起回,好嗎?」
她轉頭親吻了他的臉,微涼的手置於他臉側輕輕地撫上他眉眼,她聲音裡含著喜悅回道:「好……鍾徊,我愛你,一直都會,有什麼樣的事因都好,你不要擔心,嗯?」
鍾徊收緊了手臂,轉而將人壓至身下,一個似著了魔一般的執念推著他,誓要斬斷他們所有退路,他們只能這麼做,在這逼仄的、無路可退的一角,他有她就夠了,他只愛她一人就已然充盈了所有空隙,連同致使意志與軀殼不肯咬合而晃晃蕩盪的空洞都將填滿。在這狹小的他們的世界裡,再沒有多餘的思慮來瓜分意志,所有的意志只是彼此,只有彼此——只是你,便足以思慮我一輩子,但你要知道,那不是苦惱,只是除去軀體的存活,意志存有的意義,生作一個人,得以用這意志去思考萬事萬物,誠然那是件令人沉入虛無而痛苦的事,可當從中生出對你的愛意時,我才真真正正地虔誠奉信造物主對人的偏愛,我這僅此一次的生命,沒有預演,活過了就死去,我甚至不敢確定它是否屬實,還是這整個的世界便是一場虛無幻象,可是我愛你,我感受到自己真的活著。
他沒有瘋魔,甚至前所未有的清醒,但現在,就這一刻,他真的期望,在午夜消亡,沒有明天,不要明天,什麼都不要,讓一切就這樣結束,那這就是無以復加的幸福,就是他全部的意義。
第50章 等候故去
杜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