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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李遲舒回了宿舍,我馬不停蹄趕往家對面的一條咖啡街,街中間橫拐進一條巷子,最尾端有家舊書店。

這已經是一個月裡我來的第四次。

老闆還是戴著他的老花眼鏡坐在櫃檯的一端,手上拿著本舊書,臺子上的過濾玻璃水杯裡泡著少許發黃的茶葉。

我進門時推動了窗戶邊的風鈴,他從書面抬眼覷了我一眼:“又來啦。”

“是啊,”我靠在櫃檯上,也不繞彎子,邊打量左手邊一排木架上的書一邊問,“那東西您找到了嗎?”

本來瞧他這穩如泰山的樣我就做好了再次空手而歸的準備,哪曉得老闆從竹椅上蹭起來:“等著啊。”

他走向身後黑漆漆的庫房,沒兩步又回頭,扒下眼鏡透過鏡框看過來點了點我:“今天一直等著你,結果來那麼晚……”

我一怔,連窗戶後頭那書櫃也不靠了,唰地站直,兩眼直愣愣盯著那頭庫房,聽裡頭抖落報紙的聲音傳出來。

“喏,拿著。”老闆步履蹣跚走出來,人雖老了,卻很有精神頭,遞給我一卷發黃發脆的舊報紙,“你瞧瞧是不是這一期。”

我顧不上說話,趕緊低頭檢查。

找了幾秒,才鎖定住報紙左下角,有一欄觸目驚心的紅色字型寫著:《海業工程再無後續,零落母子何去何從》。旁邊還附了一張黑白照。

我沒有細看,又忙不迭翻頁去找報紙的日期,果真是十年前的七月,李遲舒父親出事不久。

“應該是,後續不對我再找您。”我匆匆把報紙塞回包裡,從錢包抓了幾張一百的紙幣放在櫃檯上,“這個,謝謝您——”

“拿回去拿回去,”老頭子看起來很不喜歡我這做法,“說了幫你就幫你,能幫到那是運氣,幫不到也就算了。不收錢。”

我四處看看,又從架子上隨手薅了幾本書:“那這些加上報紙總共多少錢,我買了。”

他算好價格:“49。”

這個時代網購才剛剛興起,手機支付尚未普及到這樣的店裡,我給了一張50的紙幣,老闆從充作零錢櫃的餅乾盒裡扔給我一個硬幣。

我迎著月光一路跑回家,指尖捏著那一枚圓圓的硬幣,心如擂鼓。

李遲舒曾經也給過我一枚一塊錢的硬幣,往前算算,那差不多是他剛開始準備自殺的時間點。

有一次我面臨出差,離別的前一夜和他做完,正埋在他頸間吮吸,他仰面望著天花板的吊燈在我耳邊輕輕喘氣。他一手抱著我,另一隻手從我的髮間慢慢摸到後頸,忽然說:“沈抱山,你去幫我接一杯水吧。”

我問他:“渴了?”

“嗯。”李遲舒那時還會點頭跟我開玩笑,“快被你弄脫水了。”

我笑了笑,很響地親了他一口,披上睡袍起身:“等著。”

接完水回來,他卻穿好了睡衣,安安靜靜坐在床邊,抬頭望著我進來。

“怎麼了?”我把水杯放在床頭,站在他身前,有一下沒一下替他梳理被我弄亂的頭髮,“有事要說?”

李遲舒從握緊的手心裡拿出一枚不知從哪翻出來的硬幣:“這個,給你。”

那個年代幾乎所有金錢交易都是透過手機,家裡幾乎見不到紙幣,更別提這種零碎的小額錢幣。

我拿在手裡仔細看了幾遍,這枚硬幣跟普通的沒有任何區別。

“這是做什麼?”我問他。

李遲舒只是笑著說:“就是想送你,沒什麼。”

第二天他嘗試了人生中第一次自殺。

他做這事時還沒太有經驗,趁我一走就吞掉了自己存了很久的一堆安眠藥,沒到半個小時,我因為改了航班而折返,在路上無法打通他的電話,一回到家就抱著他去醫院洗胃。李遲舒的計劃也因此中斷。

他吸著氧從病床醒來就看到我一張能拉到地面的臉,交叉胳膊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盯著他。

李遲舒大概也是心虛自己做了不告而別的壞事,躲開我的目光沉默了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回我臉上,悄悄從被子裡伸出兩根手指扯我的衣裳:“沈抱山……”

“叫誰呢?”我左右看看,“誰叫沈抱山?誰在叫沈抱山?”

他抿著嘴,自知理虧地用那樣討好的眼神衝我笑,好像在說:沈抱山,你原諒我嘛。

我就勉強原諒他了。

“下回再敢這樣,我把你手打斷。”我一字一句警告他,“別說安眠藥,什麼藥你都別想拿。病了就給我熬著,死不死看我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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