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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的半石發洩的話竟像是六月的雪花一樣化了個無影無蹤。

一時無言,只能無話找話地說道:“小心些,莫要打碎了瓦罐。”

可瓦罐被結實的胳膊牢牢地捧著,又怎麼會落下來摔碎呢?

這麼說,無非就是有些不知所言之後的言語。

嫂子在後面搖了搖頭,跟在後面進了屋子。

黑黢黢的屋內,適小心地放下罐子和粟米,隨口問道:“哥哥呢?”

“去城外給士人量鞋尺寸去了,一會兒便回。”

適看了一眼自家的屋子,暗暗搖頭。

屋中一無所有,此時鍊鐵尚未普及,銅更是貴重無比,自家的庖廚之中靠的便是一個陶罐來煮飯,屋子被柴草的煙燻的烏黑,牆壁上油膩膩的不知道沉澱了多久。

牆角有一個可愛的三足陶罐,像是瘸了一條腿的野獸,那就是自家的“灶臺”。三足支起,可以在下面生火煮粥煮飯。

石磨還未普及,五穀之中不管是麥子還是大黃黍,都只能連帶著麩皮一起用陶罐煮著吃。

銅炊具,那是貴族才能用的。就算禮制崩壞有錢就能僭越,但是如今的物價大約是兩克銅兌換一斤粟米,一斤銅就是二百五十斤粟米,尋常人家肯定是用不起的。

旁邊的大屋便是兄長平日做鞋的地方,一股濃濃的硝皮子的味道,很是臭。

身上衣裳口中食都是在這些臭皮子中擠出來的,連哥哥的名字都和皮子脫不了干係,單名一個麂。

一種野獸的名字,常見的皮,也是鞋匠家常見的名。

兩間小屋是臥室,窗戶很小,黑洞洞的。木頭胡亂搭起來的臥榻上,沒有被褥,亂七八糟地鋪著麥秸草。

睡的久了,僵硬扎人的麥秸草已經變得柔軟如絮。

家徒四壁就是現狀,也是絕大多數人此時的現狀。

適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做些事,就要這樣過一輩子。這種生活可以從二十歲看到六十歲,如果他能活六十的話。唯一的變數就是被徵召服役戰死,或是一場大病而死。

這種一眼可以望到邊的生活,是最可怕的。

摸到自己的小屋,找了一個陶罐,將那包承載著他夢想和野心的種子小心翼翼地藏進去,仔細封好,生怕有老鼠鑽進去吃了。

把這東西仔細藏好後,從柴草堆中翻出麻繩就要去拾柴草。

沒有斧子沒有鋸子,只能靠雙手撿拾。

此時雖是正午,但平民一日雙餐,遠不到吃飯的時候。

柴草在城外,一下午時間正好足夠。

將要出門,嫂子從後面拉了一把,拿出來兩團包著草灰的麻布包,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將那兩團小麻布包在適的肩膀上一墊,仍舊冷著臉道:“整天遊蕩連柴草都沒背過幾次,肯定要磨出血,髒了衣衫還得我洗,洗的多了又容易碎!把這個墊在肩膀上。”

“還是嫂子心疼我。”

涎著臉回了一句,嫂子卻冷哼道:“狗屁!我是心疼這身衣裳!你當這衣裳是天上掉下來的?還不是我一手縫的?”

適也不打話,也不去想那兩個裝著草木灰的麻布袋是什麼。

笑著雙手接過,扭身便要走。

看著彷彿一天之間變了個人一樣的小叔子,做嫂子的卻有些無所適從了,愣在那竟忘了下一步要將粟米洗一洗。

看著小叔的身影即將從柴門旁消失,哎了一聲想到了什麼,追出門去叮囑道:“東山那邊的是公室的、河邊的蘆葦蕩子往西是司城家的、東山下的柏林是皇家的、南邊的楊林是靈家的,可不要去那裡,被抓到要被打死。你要是背不動太多,就少背點,別今天背多了明天累的起不來,誤了明天去浸麻還不如不去呢!”

看似訓斥實則心憂的話喊出的時候,那道身影早已轉過了街角,遙遙看著似乎揹著她揮了揮手,大約是聽到了的意思。

做嫂子的倚在自己門前,忍不住搖搖頭,回去愣愣地淘洗著粟米,想了半天拿起屋內的竹竿從房樑上取下了一小段捨不得吃的鹹魚幹切了一小截。

……

揹著麻繩除了城門的適找了個小溪,不是口渴,這水很乾淨,可以做鏡子。

浮光倒影中,是張年輕的臉,扎著一條簡單的頭巾,臉龐有些消瘦的稜角,一雙眉毛像是兩把刀橫在眼上,眼角微微上翹。

呸的一生吐出一口唾沫,蕩起的漣漪揉碎了那些波光,偶爾幾絲熾烈的光芒從波峰上反射到眼中,有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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