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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扶蘇,木秀於林。只願他一生順遂,撥萃於群倫。
幾日後,秦國大公子滿三月,命名禮上,秦王為長子賜名扶蘇。
第5章 秦始皇與鄭女(五)
晚秋的最後一絲燥熱漸漸褪去,不覺便進了子春十月。
秦王誕辰便在本月,今歲,贏政弱冠。
古來男子二十而冠,加冠之後方是成年。是以,自天子至庶民,冠禮都是男子一生之中最為重要的儀式之一。
所以,這一年的國君誕辰,本該是舉國上下數十年不遇的盛事
阿荼早些日子便開始留心,太史局究竟何時替王上卜筮,冠禮到底會定在哪一日?王上何時動身去故都雍城?
可,眼見著王上的誕辰日漸一漸地近了,宮中卻始終沒見任何動靜。
自十月初,阿荼幾乎每日都是平旦早起,自晨光熹微等到天色向晚,看著咸陽宮千殿重宇的青灰色甓瓦簷角間終於銷了最後一縷霞光,漸漸暮色四合——又過了一日。
直到秦王的誕辰當日,咸陽宮中一派波瀾不驚的平靜。沒有巫者卜筮、沒有百賓朝賀、沒有冠禮慶典……秦王弱冠這一年,竟未能加冠!
自古及今,從天子至士庶,冠禮皆是男子成人之資,未行冠禮,則不可治人……秦王,自然仍舊沒有親政的資格。
更令阿荼暗暗心驚的是——這般大事,咸陽宮中卻沒有一人提起,更無一字議論。好像,根本不曾發生過一般。
彷彿輕舟掠江,帆影一霎,瞬後便又是流水深靜,了無波痕。
阿荼再次見到贏政是在他誕辰之後第三日,眼前剛剛滿了二十歲的秦王,與她以往見到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長身而立,玄衣當風,數年如一日的寡淡神色,莫辨喜怒。
但,阿荼卻從自他清冷無波的神色中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來——那天,甫及弱冠的秦王獨自一人靜靜跽坐在扶蘇的小藤床邊,從日中到暮時,整整三個時辰。
秦王政七年末,夏太后死。
秦王政八年,王弟成蟜領兵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
秦王政九年,四月已酉,咸陽宮,清池院。
正是孟夏時節,一院的芍藥與諼草恰值花期,滿地蔥鬱欲滴的如茵碧色自堇塗的宮牆邊無垠蔓延開來,叢叢簇簇的菁茂綠葉間一個個雪白嬌粉淺絳嫩黃的晶瑩花苞兒次第而放,有的半開,有的盛綻,彷彿翠玉瓊田裡散落了一顆顆瑰豔的金珠玉粒瑪瑙籽兒,爛漫璀璨得有些奢侈。
扶蘇已近三歲,偌大的庭院中,一身銀色玉蠶絲直裾袍的稚童,烏髮垂髫,膚色白皙,肉嘟嘟的胖嫩小手緊緊牽韁,架著那輛四面裝有護欄的精緻小羊車四處跑,一臉的興奮亢然幾乎要從眸子裡溢了出來——
阿荼立在不遠處的甘棠樹下,唇角不由漾起柔和的笑意——前些時日她方知曉,原來華陽太后當年所贈的羊車,竟含了這樣未雨籌繆的心思。
扶蘇如今的年紀,正是合用。小傢伙也是喜歡極了它,幾乎每日朝食之後都會駕了車來院中玩耍,旬日下來,竟隱隱有了幾分御車的章法。
看著駕車握韁,高興得不時咯咯直笑的兒子,阿荼原本也是欣然喜悅。
可,偶間一抬首,見天穹間的幾片浮弋的雲翳映入眼簾,暗色沉沉。莫名地,心頭連日以來的那一絲不安,此刻似乎分外清晰了起來——
今日,便是己酉——王上加冠之日。
秦王的冠禮已經拖了兩年有餘,上月,太后終於請巫者卜筮,擇了四月己酉為期。
本月初,王上便赴了雍城郊祭。雍城作為秦國故都,曾歷經自秦德公至秦獻公近三百年間一十九代君王,至今仍是秦人宗廟之所在。
而今日,秦王政便將在雍城故宮——蘄年宮舉行盛大的冠禮。
一切,似乎都順遂得有些異樣——多年來一直阻著王上加冠親政的太后和呂相國,為何此次這般輕易便鬆了口?
阿荼不懂朝政軍務,但她卻明白——這世上,舉凡人心心念唸的東西,斷沒有輕易得來的。
記得幼年時,家中餐餐只有粗糙寡淡的藿飯豆羹,他們幾個小兒每每饞得厲害,於是從屋後山上那棵老野梨鶯月開花起,便日日守在樹下眼巴巴待著梨熟。但每一年最早透出誘人的熟黃,掉在腳邊的梨子……從來都是遭了蟲蛀的。
這一天日暮時分,夕陽西沉,天邊如綺似錦的絢爛雲霞漸漸淡褪了最後一分明豔顏色。夜色將臨,薄煙似的暮靄籠了花木繁蔭的清幽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