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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荼所居的清池院位於咸陽宮的北隅,是這偌大王宮中附屬於主殿的極不起眼的小宮室之一,自然也秉持了秦王宮一慣莊肅沉穆的建築風格。雖然深靜清曠,但總讓人覺得有些過於端嚴的冷硬。阿荼栽下了甘棠之後,便打算再種些花木佈置庭院。
莆月把一些芙蓉、諼草、紫堇、芍藥、茜草的花籽和幾株女蘿、芄蘭、苕藤的幼秧帶來的時候,已是數日之後了。
從這天開始,清池院中原來生著雜草的荒蕪角落處和大片空置的地方都被逐一闢了出來,一處處按著主人的喜好種草植花、引藤牽蘿……到了五月末,先前種下的花籽已經陸續出了芽,嫩瑩瑩的新綠日漸一日地茁壯了起來,一派喜人的生機盎然。
而此時,阿荼在便立在花架下,為那幾株已經開始抽蔓的女蘿固定枝蔓。她雙手的動作熟稔而輕柔,眸光潤和,唇角不自覺地便漾起了一絲笑紋……勞作的間隙,偶一抬首,卻驚訝地看見去外院井邊汲水的莆月正腳步踉蹌地疾奔進來,神色間是掩不住的惶然失措:“夫人,夫人,王上到了!”
第2章 秦始皇與鄭女(二)
阿荼聞言一時怔在了那兒,似是不知該如何反應,愣了片時思緒才重新清明起來——竟,來了麼?
蒲月的目光,卻是膠凝在自家夫人曲裾衣褶處方才濺上的幾點暗褐色的泥點子上,眉巒蹙得死緊……眼底的惶恐驚懼幾乎要溢了出來。
主僕二人尚未來得及作什麼反應,便見內院的門邊;一角玄色的衣裾已映入了眼簾。
匆忙迎著那人走來的方向恭謹執禮,中規中矩地委身下拜,衣料摩挲的細微響動間,阿荼清楚地聽著身後的莆月瞬時間緊張得連呼吸聲都屏了起來……原來,宮人們對他都是這般敬畏的。
秦王政闊步進了內院,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形——那個綰著雙丱的小丫頭領著身後的宮婢向他稽首而拜。行止禮儀倒也堪堪過得了眼,但一身衣裳卻明顯有些不齊整,而且,腳邊數尺遠處還擱著一隻還盛水半滿的黑陶鑑。
少年目光略略移遠了些,便見了她身後架剛剛抽蔓的女蘿和花架近畔幾株已半尺高的菁茂諼草,再遠些,便是一畦畦瑩瑩翠嫩的芙蓉、芍藥,目力所及的盡頭,堇塗的暗色宮牆邊一地的茜草、苕藤、芄蘭正抽了新葉生機盎然地沿牆攀蔓而上……他以往從未來過宮中這些僻遠的院落,同咸陽宮主殿相較,這兒雖鄙陋,不過這些零碎花木倒是意外地多了幾分自然討喜。
目光回落到她身上,狹長的眸子略微一眯,未有言語。
阿荼仍是恭敬且侷促地稽首而跪,額頭險險觸地,目力所極,便是眼前數尺遠處那一雙金綦銀飾的木底黑舄。
才只片刻工夫,頸子便開始略略發酸。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已跪得雙膝與臂肘僵硬發疼,耳邊才聽得秦王惜字如金的一個“起”字。
如蒙大赦般扶著自已麻木裡帶著澀疼的雙膝,動作僵硬地斂衽緩緩站起了身。不過,這些微的痛楚倒是稍稍平復了她方才心下的慌亂。
秦王又是未言語,只略轉了身,隨意朝前方種了花草的那一片田畦走了去,樟木厚底的黑舄落在地面上,發出有些鈍意的木質輕響。
阿荼便靜靜在他身後隔了三尺之距隨著,不遠不近。
她腳步極輕,一雙錦緣青絲履輕悄落地,幾乎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以往莆月曾提過,王上喜靜。
就這樣默默走著,目光平視著前方那個背影……現下,十七歲的秦王烏綾束髮,身著一襲玉蠶絲的玄端,應當是甫下了早朝,連朝服也未換。
這套衣裳一色玄黑,全無半點章彩紋飾,極講究方直端肅,襯著少年頎長的身姿,只顯得愈發秀挺勁拔。既便是這樣隨意的庭中閒步,也仍是雪中蒼竹一般的筆挺姿態,不見一絲半點的鬆懈。
小小的清池院不過兩進三間,環了院子一週,也只半刻鐘辰光。而後,秦王便徑自進了內院向正室走去。
進了門,入目是正東邊主位上的一張蕉葉紋嵌松石漆案,背靠著一架竹木薄絹六扇屏風,東窗下置著張小巧精緻的捲雲紋朱繪漆幾,而西側則被那座彩繪透雕漆座屏隔開了視線。
贏政徑自走到主位的漆案後,身姿端正地席地而坐。
石青色的菱格紋宮磚上覆了香蒲葉織成的莞席,廳堂居中位置擺著尊三尺餘高的跽坐人漆繪燈,燈盞南北兩側皆鋪了精緻清涼的竹簟。
阿荼便在他下首的竹簟上安靜地斂衽跽坐下來,垂眉低目。
不知秦王素日裡是否亦是這般寡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