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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鄭地鄢陵的洧水之湄,正是一季芳華最盛時候。河畔一脈廣袤野陌間,黛青色的蔓草如地茵般無垠鋪展開來,其間綴了一簇簇鮮皎帶露的白蘞花……
不遠處的山麓方向,嘻笑戲鬧著行來一群清晨到水邊採藿的鄉間少女。她們大都是十三四歲的韶齡,清一色素淡的紵麻襦衣,葛布下裙,一邊俯身採著綠碧蔓草間菁茂的藿菜,一邊互相推搡著玩笑嬉鬧。不知哪個促狹的少女起了頭,姑娘們忽地同聲唱起了一支山謠,取笑她們中一個剛剛有了小情郎,此時已然羞紅了臉的女伴——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山上長著扶蘇木,水裡生著水荷華。不見子都美男子,卻碰到你這小狂徒。
山上生著喬松樹,池中叢生有游龍,不見子充美男子,卻遇見你這小狡童。
正當齡的少女,歌聲大都玲玲盈耳,而尤其出眾則要數亭亭立在水岸澤蘭叢畔的一個小姑娘。她嗓音純澈而清越,抑揚有止的調子娓娓盪開,比山林裡的倉庚鳥還要婉轉動聽。
那少女喚作阿荼,不過十四歲年紀,一挽烏澤的長髮綰作雙丱,面貌還帶著些青澀稚嫩。她眉眼烏靈,本就是這群少女中最姣好的一個,此時,明媚的笑意爛漫綻開,好像陽光照在了草尖兒的露珠上一般,漂亮得簡直有幾分晶瑩耀眼。
陡然間,自東邊的山麓方向猝然逼近的馬蹄音驚破了這一方安謐清平。
那是二十餘個自山林間狩獵歸來計程車族子弟,皆身著平紋絹的直裾袍,座騎是清一色驃健的良馬,奮蹄奔逸,鬃鬣獵獵,一派凜凜威風。二十餘騎之後,還井然有序地尾隨著幾輛專作田獵之用的黑漆木輅田車。
洧水之畔這一帶林澤深廣,多有彩翬、山麇、赤豹、騶虞之類的異獸珍禽,所以士族公卿們前來狩獵一點兒都不稀奇。只是,似今日這般情形卻是罕見得很。
單看衣飾裝扮,這一眾年輕人並不怎麼張揚惹眼,幾乎一色緇黑的衣裳,抬眼望去,盡是暗寂沉沉的一片。但,不論策馬還是御車,這些人的動作簡直整肅利落得不可思議,連本該紛沓雜亂的馬蹄聲都規律得有些出奇。
統共二、三十人的隊伍,迎面逼近,竟莫名給人一種彷彿千乘萬騎奔襲而來般冷肅的壓迫感。
而更出人意料的是,被眾人拱衛著,策馬行在最前方領袖模樣的,竟是一個看上去只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少年也是一襲玄色直裾袍,座下是匹同樣玄色如墨的黑瞳驪駒。
他逆光而行,背後初升的朝陽已有幾分灼目,恍惚間竟彷彿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
只覺得這一襲玄黑,沉斂了一身與年紀不符的冷峻清肅。
幾息之間,他已馳馬欺近了河岸邊那個幾乎被驚得呆愣在原地的鄉間少女,神色淡漠,語聲清冽,吩咐左右道:“買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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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五月,咸陽宮,清池院。
阿荼捧著盛水的黑陶鑑,小心地將最後一掬清水灑在了甘棠樹新生的幾枚嫩葉兒上,有些欣然地看著那片片仍帶了稚黃的葉子被洗得連葉脈也微微泛了光,這才舒了口氣,抬袖拭了拭額間沁出的細汗。
少女仰頭看了看東邊的天空,連綿群山與無垠天穹間,才只微微暈開幾分明亮的魚肚白,離日出大約還有兩刻。偌大的咸陽宮,除了各處服侍的宮婢寺人,應當很少有人這般早起罷。
“夫人,該進朝食了。”一名身著熟黃色細絹襦裙的宮婢自外院進了內門,規行矩步地上前,恭謹執禮道。
儘管住進這咸陽宮已有些時日,但聽著這聲稱呼,阿荼仍覺得十分陌生。
兩個多月前,她在鄢陵遇到了他。
當天,他遣人向阿父阿母買下了她。整整七百枚寰錢……日後,大約方圓數百里都要爭傳村東陶工家的阿荼遇了貴人罷。
一隊輕騎,數千裡疾行。直到乘著屯放獵物的田車一路駛進咸陽城,檖木素漆的雙輪平緩地軋過咸陽宮冀闕下的鳳紋青磚時,一路心下忐忑的鄉間少女,才驀然被眼前這情形驚得有些發懵……
宮中的內侍安排她住進了這一處喚做清池院的偏僻院落,又分了一名宮婢同一名寺人服侍起居。自那天起,阿荼就再沒有見過其他人。
住進這兒的第二天,宮婢蒲月為她送來了新衣,是兩套平紋絹的三繞曲裾深衣,一身淺絳,一身淡青。
那衣料細膩柔潤得彷彿微微泛著光,工巧已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