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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的晨光中,那人煢煢孑立,纖弱伶仃。烏髮披散如瀑,墮至腳踝,被冷風捲起若干,孜孜不倦地拍打著她的身體,像是要把她拍到冰寒刺骨的池水裡去似的。
程仕之走近了些,看清她身上鵝黃綴綠的宮裝小襖,是樂女專屬的服制。
越看越覺得熟悉,他不由喚了一聲:“筠兒?”
那人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程仕之又靠近了兩步,見著側面,發現果然是公孫筠秀。
“筠兒,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幾乎靜化成石的公孫筠秀終於有了反應。不過也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便很快低下了腦袋,沉默不語。
“天這麼冷,你這樣要凍壞的。”
沒多想,程仕之解下身上的大氅,想披到她的肩上。
看清他的動作,公孫筠秀竟是連退兩步,眼中閃過一絲惶恐。
“小心!”
怕她掉進水裡,程仕之本能地想去扶她,卻在發現她明顯的顫抖之後,硬生生地停下了動作。已經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離她不到一掌的距離。明明那麼近,卻像隔了千萬裡。
公孫筠秀晃了兩晃,終是站穩了腳步,而後用冷漠到近乎絕情的聲音喚了聲:“程大人。”
不同於平常的甘潤娓娓,她的嗓子此時沙啞得厲害,程仕之仔細分辨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其中刻意的疏離。心頭傳來刺痛,短暫卻尖銳,他收回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掩去言語中的關切,他儘量以平常的語調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公孫筠秀低頭,一聲不吭。
冷風吹過,程仕之緊緊抓著手裡的大氅,改口道:“你認識陸驚雷嗎?”
忽地聽到這個名字,公孫筠秀抬起頭,咬牙眥目。
直到這時候,程仕之才看清她的面容,竟是憔悴得令人心疼。整張臉都凍得紅紅的不說,頰上隱約能見著皴紋,嘴唇乾涸開裂,暗色沉沉,兩隻眼睛更是腫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輪廓。那模樣就跟痛哭了整夜似的,悲傷裡帶著一絲令他觸目的絕望。
一對上他探究的視線,公孫筠秀立刻退縮了,再次低下頭,不願看他。
程仕之本要提及佛墜之事,但見她如此,思量再三,終是強忍了回去。
“再過兩天,你邁出峒山關,就再也不能回北澤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筠兒,為兄希望你從今以後平安順遂,一生喜樂。”
錯過的終歸已經錯過,程仕之不想再將舊傷口翻得血肉模糊,只希望眼前人拋下往日包袱,輕鬆前行。不是他豁達,他只是別無他法。年少時心動的瞬間已經銘刻在他生命裡,此生不得消除,卻無法繼續發光發熱。任他拾柴加薪,拼命追逐,全都於事無補。
一滴晶瑩的珠淚滑墜而下,無聲地落在黃土地面,留一個略深的圓暈。
“謝程大人。”公孫筠秀哽咽著,收下了程仕之的祝福。
接著,程仕之抖開手裡的大氅,不等她躲避,堅定地披在了她的肩頭。
公孫筠秀抬頭,就見他溫柔一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他說:“為兄還想聽你再叫一次清風哥哥。”
此情此景,公孫筠秀何忍相拒?只是回想起昨夜種種,她的面色瞬間鐵青,遲疑到最後,也沒能跨過心裡那道坎兒。
雖然遺憾,程仕之卻不想為難她,於是轉身要走。
“等等……”
聽她叫住自己,程仕之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可下一秒,落入耳中的卻不是他想聽到的。
“程府在芮城的老宅裡有個小丫鬟喚作潤蓮,曾經陪筠秀在德安生活過一陣,很是良善。程大人若能幫忙照拂,筠秀定當感謝不盡。”
之前,公孫筠秀輾轉聽說潤蓮境遇不佳。和親的隊伍經過芮城時,她還想去見她一面,卻沒能找著機會。此去大邱,她便再也無緣北澤,拜託程仕之是她能為潤蓮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好。”沒有遲疑,程仕之一口答應。
公孫筠秀福身行了個大禮,然後拿下了肩頭的大氅,交還回程仕之的手裡。好不容易積蓄的溫暖就這樣跟著消散了,公孫筠秀打了個寒噤,卻沒有絲毫留戀。
一陣大風颳過,亂髮模糊了她的面容。程仕之怔怔地看著她轉身。朝陽將柔光鋪灑在她離去的路上,冰涼冰涼。
回到昨夜歇息的房間,公孫筠秀打來涼水,弄溼了帕子,敷在仍然昏睡的諸瑩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