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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氣,適時又道,“貴主兒同奴才說,心裡牽掛著阿哥,不知道小主子這會兒好不好,想請了旨過愉妃娘娘那裡看看阿哥爺。”
素以眉頭挑得更高了,宮裡有老例兒,皇子出生後便不與生母往來了。這瓊珠是個會蹬鼻子上臉的寶貝,真以為皇帝那麼好說話呢!她眼皮一掀,往上覷了覷天顏,皇帝果然蹙眉,“法不能廢,到誰跟前都一樣。”
榮壽等著皇帝發了話才退出養心殿,瓊珠嚇白了臉,結結巴巴道,“奴才……奴才該死,請萬歲爺恕罪。”
皇帝一臉漠然,“你只是傳話,不和你相干。”
那貞是機靈人,扯了扯瓊珠袖子道,“主子爺要歇,你先進體順堂把薰香爐裡塔子換了,再鋪好龍床被褥,防著主子就過去。”
這算解了圍,瓊珠忙蹲福道是,卻行退出了正殿。素以轉過臉來看那貞,司衾不離司帳,怎麼打發了瓊珠沒叫上她?可那貞沒瞧她,自顧自領著瓊珠出了抱廈。
“你剛才是什麼意思?”皇帝寒著嗓子問,“那兩根眉毛是怎麼回事?”
素以遲遲的啊了聲,“眉毛?奴才眉毛挺好呀,我額涅說長得黑,像年畫上的鐘馗,天生能驅邪。”
她很有自嘲的精神,皇帝掃她一眼,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那是兩彎新月,勾著天連著地,是放得穩的好福相。可她這麼打馬虎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你當朕沒瞧見?忽上忽下的幹什麼?演丑角兒,逗自己玩?”
素以心想到底是做皇帝的,霸攬得真寬吶!她連動動眉毛都要管,難道御前就不許人揚眉嗎?她早做好了準備到他跟前來受擠兌,挑這麼點小刺不算什麼。因賠笑道,“奴才這眉毛和臉盲是一樣的毛病,治不好。有時候忒活絡,他愛動。”
皇帝感到無力,這麼皮頭皮臉的宮女他是頭回見識到。說她不像話,她尚儀是出了名的妥當,管教起小宮女來有模有樣。說她沉著能堪大任,有時候又特別能敷衍,流裡流氣,不像個老實人。
“朝廷杜絕黨爭,後宮也是一樣。”皇帝斟酌了下,“你剛才挑眉毛是因為瞧不上人家?”
素以擺手不迭,“萬歲爺誤會了,奴才與人為善,在尚儀局裡人緣出了名的好。萬歲爺要是不信可以派人查去,奴才很實誠,從來不招惹別人,真的。”
通常愛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一般都不是什麼好人。皇帝說,“別賴,朕都看出來了。”
“這怎麼話兒說的呢!”她搓著手道,“萬歲爺明鑑,瓊珠是貴主兒孃家親戚,借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瞧不上人家呀!”
皇帝不說話了,老僧入定似的靜坐著,隔半天才來了句“那又怎麼樣”。然後起身下了腳踏,面對面站著問她,“你在哪個值上?”
素以在皇帝跟前自發的矮了一截,縮脖兒道,“奴才本來是司衾的,後來不知怎麼換成司帳了。”
司衾和司帳雖然都是同床打交道,可分工卻不大一樣。司衾是鋪床疊被的活兒,皇帝安置前掃床、鋪被、燻褥子,幹完了沒她什麼事兒就可以退下了。接下來的工作都歸司帳,皇帝起床後有四執庫專管穿衣檔的太監來更衣,那麼歇覺前寬衣由誰來負責?沒錯兒,司帳!給皇帝脫龍袍,伺候躺下幫著蓋被子,然後才能放帳子退出來。所以皇帝臨睡前最後一個見的是司帳,睜眼第一個上來打帳子請安的也是司帳。
素以突然覺得任重而道遠,暗裡嘀咕怎麼給她派了這麼個缺?皇帝總愛呲達她,睜眼閉眼見的都是她,會不會哪天煩透了把她給殺了?尤其是皇后託長滿壽帶的那些話,她何德何能,居然有幸成了皇后的幫手……唉,祖墳上冒青煙,太給臉子了。
自鳴鐘噹噹響起來,皇帝一天的作息都有定規,的確到了歇午覺的時候。他揹著手往穿堂裡去,素以就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今天日頭挺暘,皇帝穿著石青緞子,暗紋的松鶴延年團花被太陽一照泛著光暈,連一根松針一片鶴羽都清晰可見。素以抬抬眼,鑽這空子這才敢放心的上下打量。萬歲爺真高挑啊!宮女裡有南方人,看見她就管她叫長腳鷺鷥,可同主子爺一比,照樣不算什麼。
人長得高,看人都以俯視的姿態,這種感覺肯定好極了。再偷眼瞧瞧,萬歲爺的頭髮也生得妙,鬢角磊落,束一條又順又粗的大辮子。普通人在太陽光下發色偏棕,但他不是,他是鴉青色的。那是黑極了的頭髮才有的光圈,冷冷的,沉澱下來的一種厚重,簡直讓人感嘆。那麼大把的好頭髮,辮梢上打著明黃的絡子。人在走動,流蘇輕輕擺動開,再有威儀,這刻也覺得跳脫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