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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在玉門地底長眠等待,我在大漠孤獨前行。
我與他漸行漸遠。
遠方有塞外悠揚的歌聲。
駝鈴搖晃,唱歌的那人,躺在玉門關的地平線上,搖搖晃晃。
影子被夕陽拉得越來越長。
千里迢迢。
良夜遙遙。
黃沙大漠,有狐輕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謠。
山可窮盡,海不枯凋。
此去經年,燈火曳搖。
只是不知。
再相見時,君可認識?
離開玉門,為了伽羅口中的下次相見。
也為了我想要的......再不分離。
......
......
我聽說妖族天下,有一隻萬年大黿,從尋常的妖靈,修行成為灞都城的主人,施展真身的時候,法相通天徹地,堅不可摧,一縷神念,可以掠行在雲海之上,遊走在九天之間。
那隻大黿用了一萬年。
我還聽說。
北境倒懸海的盡頭,有天賦異稟的金翅大鵬鳥,與登基前的年輕皇帝交手,難分伯仲,誰也奈何不了誰;有號令四海天下共尊的泉客,本該隕落在歲月長河裡,謠傳已重新活了過來;有單掌摧山斷河威風凜凜的鬥戰聖猿,有駕馭風雷吞吐山河的麒麟大妖,有鎮壓北境火域的上古燭龍。
我若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任何一個。
要救出伽羅,似乎也並不算是一件難事。
可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我從來沒有聽說,北境的那一邊,妖族天下之內,有一株草木,可以修行成為一方霸主。
即便是那位素傳“資質平平”的那位老人,登上灞都城頭的時候......也修行了一萬年。
我等不了一萬年。
我想過竊走天都皇城的天狐皮,可我來到中州的時候,知道了有一樣叫做“通天珠”的東西,在皇帝的膝蓋下,他可以看清任何一位子民的面容。
我只是一介小妖,踏入了皇城,便等同於送死。
我一路修行,一路行走。
我在西嶺的道觀內,被道宗的麻袍道者揪出了妖身,險些打散了魂魄。
我在東土的菩薩廟,被靈山苦修者斬去了百年道行。
我被中州劍修砍碎了一半的妖身。
我把玉門的那捧黃沙裝在囊包裡,小心翼翼掛在胸口,從玉門離開之後,我越走越遠,心頭的重量,也越來越輕。
時間會拿起一些
東西。
即便再放下來,重量也會變得不一樣。
我終於知道了造化弄人的意思,一個人,越是把一樣東西看得寶貴,越是珍而重之的保管,越是無法留存。
囊包可以抵得住玉門沙子的墜滑,卻抵不住時間的風化。
西嶺的道觀,東土的菩薩廟,中州的山水瀑布......每一次歷經死劫,劫後餘生,那枚懸掛在我胸口的囊包,似乎都會變得輕一些。
黃沙簌簌,不聞其音,不見其形。
我行走在大隋天下,所見都是形形色色的人類修行者,西嶺道觀險些打散我魂魄的道士,後來老死在了那座道觀裡,靈山斬我道行的苦修者,坐化之後燒成灰燼,中州壞我妖身的劍修,死在了與其他劍修的爭鬥當中。
他們對我如此,我並不怨他們,捫心自問,若是換一個位置相處,我可能會做得比他們還要狠毒,人妖殊途,生死由命,這是大隋的道理,因果註定,本該如此。
怪只怪我境界卑微。
可天意弄人。
他們死了,我還活著。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他們一生故事的盡頭。
當囊包裡的黃沙落盡,回頭看去,我離開玉門已不知多少年,我本以為我很快就會回到那片初生之地,可沒有想到,每走一步,離終點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
這個時候,我開始明白伽羅對我說的道理。
也終於明白了,原來他送給我的那樣禮物,名字叫“智慧”。
妖族的壽命比人類的漫長許多。
我走過大隋南北,看到了一代代人,花開花謝,生老病死,白骨枯槁,最終別離。
伽羅對我說,不要悲傷,也不要憎恨,這是最無用的東西。
人的一切痛苦,來自於喜悅,以及喜悅破碎之後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