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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粗布衣裳、身上打著補丁、有些還赤著雙腳的,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所謂“泥腿子”們有機會親眼見證兩位君主在協議上攜手寫下將會改變歷史走向的重要一筆,這還是有史以來的頭一次。儘管他們並不懂得高雅的禮儀,不知道以莊嚴的沉默來對待這嚴肅的時刻,以至於儀式現場略顯得有些嘈雜,但我覺得這個儀式因為他們誠實、淳樸的目光而變得更神聖、更有意義。
幾乎被摧毀的總督府只經過了簡單的清潔和整修,我們刻意保留了那些被戰火燻得發黑的破瓦殘垣、破損的雕塑、支離破碎的迴廊和那些只剩一截木炭一樣的殘根插在土壤中的曾經的花朵。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它可以像這樣永遠地儲存在這座城市中,讓那些我們之後的人們能夠看到,讓他們瞭解戰爭並不完全是史詩中的傳奇英雄和被後世景仰的光輝榮耀,在更多的時候,那更意味著一場殘酷的毀滅。
那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醜陋的東西!
在協議書上籤下最後一個名字之後,書記官把兩份檔案收起來,分別放在兩位國王身後的匣子中。然後,兩位君主站起身來,雙手緊握在一起。
“感謝您,陛下,您為我們開啟了通往和平的大門,您的睿智和仁慈是我們永遠的榜樣。”弗萊德,我了不起的朋友誠懇地對路易斯陛下說道。和上一次我見到他相比,他的面色更加蒼白。傷及呼吸道的重創使得惱人的咳嗽一刻不停地糾纏著他。可是他的目光卻始終明亮、堅強,猶如兩團燃燒不熄的火焰。
“應該感謝的人是我才對,陛下。”在前幾天的一個簡單但正式的加冕儀式中剛剛成為國王的路易斯王子連忙說道,他的臉有些發紅,一點也不掩飾對自己面前這個賢明君主的尊敬:
“是您的寬容和慷慨使我們的和平成了可能,感謝您對溫斯頓給德蘭麥亞造成的傷害表示的理解和寬恕。您讓我認識到自己的淺見和懦弱,更救了我的性命,倘若不是您,恐怕我現在已經揹著叛逆的罪名死去多時了。”
“那是戰神庇佑他所鍾愛的勇士,我可不敢居功啊……”弗萊德微笑著開著玩笑,轉而又看向正侍立在一旁的我,“……如果說一定要感謝什麼人的話,陛下,傑夫才有這個資格得到您的謝意。”
沒想到他們在這個時候還會提到我的名字,我的臉立刻羞赧又驕傲地紅了起來。在路易斯陛下感激的注視下,我手忙腳亂地推託了他的謝意。
“現在,陛下……”過了片刻,弗萊德斂起了他友善的笑容,意味深長地對路易斯陛下說道:“……在通往和平的大道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阻礙了。”
提到這件事,路易斯陛下的目光不由得立刻暗淡下去。他轉過身,望著溫斯頓都城的方向,既堅決又不免留戀和痛苦地回答說:“是啊,陛下,現在到了讓我們把道路剷平的時候了……”
簽署完協議之後,曾經在總督府保衛戰中建立了卓越功勳的戰士們受到了兩位君主的表彰。這同樣是史無前例的:兩位國王親手給參加了那場戰鬥的戰士們——無論他們是溫斯頓人還是德蘭麥亞人,是職業軍人還是僱傭兵,是名聲顯赫的勇者還是默默無聞的市民——佩上象徵著勇氣、仁愛和和平的橄欖劍勳章,並一個個當面表達了自己的感激和尊敬之情。在此之前,以僱傭兵身份出席戰爭的戰士們從來沒有機會與正規軍隊分享勝利的榮譽——他們的功績總是被戰爭的操縱者們有意無意地淡化,最終被歸入某一個著名將領的名下。
這是他們應得的榮譽,在那場慘淡的勝利中,四千多個勇敢的生命永遠地倒下了,他們中有不少人連姓名都被失落在痛苦的長吟之中,永遠被我們遺忘了,倖存下來的人只有不足一千,他們中有許多還因為戰鬥留下了永難磨滅的傷痕,如我的哥哥皮埃爾一樣,成了殘疾。
我們必須記住他們,不但是我們自己,而且要讓歷史永遠記住他們。他們有權利讓別人知道,在最嚴酷的災難發生的時候,是誰拼死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對抗強大得難以想像的敵人並最終創造了奇蹟,讓在戰火中掙扎的人們看見了希望。他們證明了當歷史大潮兇狠地湧來時,即便是那些最普通的人也並不是只能等待被淹沒的命運。只要胸中還有勇氣,心裡還有希望,即便是平凡無奇的普通人也有創造歷史、改變命運的力量。
當最後一個倖存的戰士也接受了他應得的獎賞,退入到人群中時,我看見地底侏儒瑞德爾面帶感傷,將鑲嵌著橄欖石的銀質勳章從胸口小心地取下,用一條白色的布細細包裹好,緊緊攥在手裡。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獨自一人悄悄走出人群,轉過殘破的院牆,向著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