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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心大志。店剛倒閉的時候,還常常想到要東山再起,想再拚搏一下。很快就知道再也不會有這一天,當老闆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這個時代不再屬於我老四,我已經被淘汰了。我開始在馮瑞的手底下打工,他是大老闆,我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名夥計。
馮瑞現在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大老闆,他開的那家海鮮城在本市大名鼎鼎,請了一批說廣東話的廚師,經營潮州菜,專門接待這個城市中的各路名流。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那是一個航空母艦級的海鮮城。由於菜系的不同,我在那裡幹活,馮瑞嘴上說是大材小用,實際的情況卻是,他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收留了我,是給我老四一個吃飯的機會。在過去,讓我低著頭去求他,老四是死活也不會肯的,我覺得自己各方面都比他強,比他能打架,比他聰明,比他漂亮,甚至連一手字也比他寫得好。說老實話,和他在一起,我總是隱隱地有些不服氣,總覺得他混得好,是因為有家庭背景,是因為他出身高幹。
阿妍知道我這是嫉妒,她知道我的嫉妒,與馮瑞當年曾追求過她有關。她知道我一直存在著這個疙瘩。男人的成功是最好的春藥,成功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魅力。阿妍提到馮瑞眼睛就發亮,動不動就用馮瑞怎麼說來旁敲側擊地教訓我,動不動就用馮瑞的觀點證明我是如何不對。她是個不太會掩飾自己情感的女人,明知道有些話對我來說很不中聽,明知道我會吃醋,可就是忍不住還要一遍遍唸叨。我最受不了的,是她還喜歡對馮瑞抱怨,一抱怨起來就沒完沒了。阿妍現在總是在為未來的生計擔心,因為在這個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有固定收入,只有她一個人有一份退休工資。我們這一代人,受傳統思想的束縛,說到底還是隻相信什麼鐵飯碗,我是因為坐牢丟了工作,小魚和餘宇強從來就沒有過正式固定的工作,阿妍想到這些就覺得心裡不踏實。
這一轉眼,五十歲也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即將進入新世紀的時候,阿妍突然得了一場大病。病說來就來了,而且十分嚴重。她老覺得左邊的Ru房不舒服,去醫院檢查,發現有個腫塊,最後的診斷竟是Ru房癌。這結果讓大家都感到震驚,阿妍是從來不生病的,平時很少感冒,人活到五十多歲歲,除了那次生孩子住過院,幾乎不和醫院打交道。雖然發現即時,醫生也認為手術情況良好,但是我還是感到很恐懼,感到坐立不安,畢竟這是癌症,畢竟這是一種最兇險的疾病。阿妍也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她開始為今後的日子煩起神來,開始沒完沒了地操心,開始無數遍唸叨:
“以後怎麼辦呢?萬一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小鵬怎麼辦?小鵬日後怎麼辦,我是最放心不下這個孫子,依著我的想法,我這個孫子一定要讓他好好讀書,一定要讓他日後找一份好工作,不能像你們這樣。”
無論是對馮瑞,還是對我們,阿妍都要反覆地說起她對小鵬未來的打算。現在她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寶貝孫子,而且永遠都是在瞎操心。她老是在想如何為小鵬買保險,如何為他請家教,如何讓他讀一個好的重點中學。在阿妍心目中,這個家最重要的事情,已經不是她的健康,已經不是我們夫婦的未來,而是小鵬遙遠不可測的前程。對於一個做過癌症切除手術的人來說,這種過分擔心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有效地轉移了目標,根據醫生的觀點,胡思亂想未必就是一件什麼壞事。人必須想一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來緩解生活的壓力。人活著都會胡思亂想,一旦得了病,就更會胡思亂想。
阿妍就是願意成天操心這些,誰也說服不了,誰也不用管她,什麼叫病態,這就是地地道道的病態。她不僅是跟我們唸叨,而且和馮瑞說個沒完。現在,有什麼困難,她必定首先會想到馮瑞,馮瑞是她的救星,是她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馮瑞成了她心目中最有能耐的人。連我都想不明白阿妍為什麼會這樣,馮瑞便感到更不理解。有一段時候,他很關心阿妍的病情。馮瑞對我們家的真實情況並不是很瞭解,只是覺得彼此之間的人際關係有些滑稽。他不明白阿妍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小鵬,為什麼會成天把這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孫子掛在嘴上。
那時候,我被安排在一個差不多是廚師小組長的位置上,因為我不會燒粵菜,而且不懂廣東話,海鮮城那幫從廣東招來的小夥計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馮瑞為了讓這些人尊重我,時不時會故意給我一個露臉的機會,他要讓別人知道我老四的手藝其實很不簡單,不管怎麼說,我老四也曾是個大名鼎鼎的廚師。偶爾高興了,馮瑞會直接到後面的廚房裡來,點名要吃我做的菜。我呢,也就趕快抓住這機會,拚命露一手來證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