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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彼此的心跳,彼此聽著階前的雨聲,彼此聽著芭蕉的蕭蕭瑟瑟。直到樓下的門鈴聲,驚動了他們,友嵐放開了她,想站起身子,但是,宛露緊握住他的手,輕聲說:“別走!”“我不走!”他坐在她的床沿上,靜靜的凝視著她。

樓下,似乎有一陣騷動,接著,兆培那粗魯而不太友善的聲音,就隱約的傳了過來:

“她病了!她不能見客!都是你害她的,你還不能離她遠一點嗎?”宛露的心臟怦然一跳,握在友嵐手中的那隻手就不自禁的微微痙攣了一下,友嵐和她交換了一個注視,兩人心中似乎都有些明白。友嵐低問:

“要我打發掉他嗎?”宛露遲疑著,而樓下的聲音騷動得更厲害了,中間夾雜著一個似曾相識的、女性的哭泣聲。於是,宛露那繃緊的神經,就立即鬆懈了許多,而另一種難言的、矛盾的、愴惻之情,就湧進了心懷。來的人不是孟樵,而是那個“許伯母”!她側耳傾聽,一面用徵詢的眼光望著友嵐,友嵐深思的凝視著她,微微的搖了搖頭。“你還在發燒,你能不激動嗎?”

她沉思片刻,段太太已經上樓來了,敲了敲門,段太太的頭伸進門來:“宛露,許伯母堅持要見你,你的意思呢?”

宛露凝視著段太太,她發現母親的眼角,溢著淚痕,而那眉峰,也是緊蹙著的。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必須面對這問題,解決這問題了。忽然間,她瞭解這並不僅僅是長輩間的爭執,也是她不能逃避的切身問題。她想起那夜,她跪在段太太和段立森面前所說的話:

“你們是我唯一的父母,再也沒有別人!”

是嗎?為什麼這位“許伯母”仍然牽動她心中的某根神經,使她隱隱作痛?她咬了咬牙,從床上坐起身子,靠在枕頭和床背上,她下決心的說:

“媽,你讓她進來,我要見她!”

段太太略一遲疑,就轉身去了。一會兒,段太太已陪著那位“許伯母”走進門來,許伯母一看到半倚半躺在床上的宛露,就像發瘋般撲了過來,不由分說的,她就抱住了宛露的身子,哭泣著叫:“宛露,你怎麼了?你為什麼生病?我給你請醫生,我有錢了,我可以讓你住最好的房子……”

宛露輕輕推開了“許伯母”,微皺著眉說:

“許伯母,你不要拉拉扯扯。友嵐,麻煩你搬張椅子給許伯母,我要和她談談。”友嵐搬了張椅子放在床前,許伯母怯怯的看了宛露一眼,似乎有些怕她,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淚,她很溫順的,很無助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帶著一股被動的、哀切的神情,她瞅著宛露發怔。段太太看了她們一眼,就輕嘆一聲,很知趣的說:“友嵐,我們到樓下去坐坐,讓她們談談吧!”

“不!媽媽!”宛露清脆的叫。“你不要走開,友嵐,你也別走開!媽,爸爸呢?”“在樓下和你哥哥下圍棋。”

“我要爸爸和哥哥一起來,我們今天把話都談清楚!”宛露堅定的說:“友嵐!你去請爸爸和哥哥上來!”

“宛露,”段太太狐疑的說:“你要做什麼?你很清醒嗎?你沒發燒嗎?”“我很好,媽。”宛露說:“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這是必須做的。”友嵐下樓去了。宛露開始打量這位“許伯母”,這還是她第一次用心的、仔細的注視自己這位生身母親。後者的臉上淚痕未乾,脂粉都被淚水弄模糊了,可是,那對秀麗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樑,和她那雖已發胖,卻仍看得出昔日輪廓的臉龐,都向宛露提示了一件事實。年輕時代的她一定不難看,而且,自己的長相和她依稀相似。她不會很老,推斷年齡,也不過四十歲,但她額前眼角,已佈滿皺紋,連那濃厚的脂粉,都無法遮蓋了。風塵味和風霜味,都明顯的寫在她的臉上。連她那身緊繃在身上的、紅絲絨的洋裝,都有股不倫不類的味道。宛露細細的望著她,模糊的衡量著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她想起友嵐的比喻,瑟爾緋絲!瑟爾緋絲並沒有錯呵,只怪她的命運是瑟爾緋絲!一時間,她對這位“母親”生出一種強烈的、同情的、溫柔的情緒。

段立森和兆培進來了,友嵐跟在後面。兆培一進門,臉色就很難看,對著那位“許伯母”,他毫不留情的說:

“我們本來有個很幸福的家庭,你已經把它完全破壞了!難道你還不能放掉宛露嗎?你該知道,你根本沒有資格來騷擾我們的家庭!”“哥哥!”宛露蹙著眉叫:“你少說幾句吧!”

兆培不語了,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一坐,他瞪著眼睛生悶氣。段立森走了過來,他看來仍然是心平氣和的,只是眉梢眼底,帶著抹難以察覺的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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