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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朱雀門外,便停了轎。
後來,我才知道,那座宅子,是父皇未登基時的潛邸,母后初嫁時住的地方。
宅院深深,舉目望去,亭臺樓閣皆是白嘩嘩鋪天蓋地。柳絮般的雪花嗦嗦往臉上撲,我裡面穿著緋紅雲錦長裙,罩著一件厚實的青綠色鳳凰紋襖子,最外頭裹著大紅羽紗麵灰鼠毛鶴氅,頭上罩著雪帽,腳上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牛皮長靴,猶是如此,我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我隨在母后身側,那樣冷,她卻像有什麼急事一般,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穿過長廊轉過花徑,行至一座小院落前,她方止步。院門口早有人迎了出來,三個面色蒼老的婦人領著丫鬟小廝跪在廊房請安,母后連眼皮都沒抬,只道:“都回去吧,有事會宣召。”
三個婦人微微顫顫答:“是。”我不知道她們是何人,卻也不敢問,只是隨著母后,一步一步往裡走。過了廊房,是十丈寬的青磚路,上面的雪已鏟盡,鋪了一層草灰。路邊兩側種滿了青松,雖是隆冬,卻鬱鬱蔥蔥,從白雪中鑽出綠色。青松後是兩片大池塘,水上隱約可見枯碎的蓮葉,結著碎冰,裹著雪花。接著是葡萄藤架、飛簷小亭子,還有大片光禿禿的樹丫。越往裡走,我越覺得熟悉,待行至屋簷廊下,回身一望,才驚然:這裡的佈置格局,竟然和慈元殿一模一樣!
屋中早已收拾乾淨,地龍燒得滾熱,也籠了數盆銀炭。母后入內屋換衣衫,我第一次和她單獨住在一起,很覺惶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行事。母后見我只站在外屋,便道:“八娘,你進來,先把衣衫換了,溼浸浸的不舒服。”院子裡原本就有許多婢女,有伶俐的丫頭掀起簾子,笑吟吟道:“公主娘娘,請進。”
我提步往裡,入房則見牆上掛著前朝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梳妝檯旁設有穿戴用的五尺高落地長銅鏡,鏡旁放著楠木細牙雲腿桌和幾張四方凳。後面垂下帷幕,幕後置著紫檀滴水大床榻,榻上懸著連珠帳,帳前兩側擺著牛郎織女靈芝蟠花燭臺。
所有置辦,均和舊時一模一樣。
我正發愣打量著屋中物品,有人在為我解衫換裙也未計較,只是張開雙臂讓人伺候。半響,伺候之人忽而道:“裡面怎麼還穿著綢紗裙子?著涼了怎麼辦?”我回神一看,竟是母后在為我脫衫,嚇得連忙後退了兩步,屈膝道:“不敢勞駕母后。”
母后愣了愣,眼裡溢位悲傷之色,又很快隱去,只道:“換了衣衫,記得喝兩碗薑茶驅寒。”我依舊恭謹道:“是,母后。”母后點點頭,往外去。
用過午膳,母后宣了按摩婆子伺候,直睡到傍晚方起。我從未見過母后如此慵懶怠倦的模樣,髮髻也不綰,穿著月白寢衣,趿著軟綢睡鞋,四處走動。她有時會靜靜的盤腿坐在炕上做針線,我坐在旁邊看著,給她遞線頭或是穿針。她做得極認真,也時常問我應當如何繡出一隻鴛鴦,或是一朵牡丹。
她的繡技,真的很差,能把鴛鴦繡著鴨子,能把牡丹繡成野花。好不容易縫出兩雙襪子,上面繡著才四五片花瓣的小蘭花,模樣兒極難看。她遞給我,道:“你試一試,合不合腳。”
我心裡一驚,不知如何反應,下意識的接了襪子試過,只覺短了些,卻不敢說,只道:“很合腳,母后。”這是第一次,她給我親手繡穿戴之物。她嘴角微微噘起,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竟然笑了。
雪光透過青紗映在她的臉上,白皙滑膩,猶若凝脂,多少年過去,她與我印象裡的模樣,竟一點也未變。好像時光根本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連我都長大了,可她卻永遠面若芙蓉,美若仙子。我忍不住膽大妄言道:“母后,你真好看。”
母后的笑意更深了,她淺聲道:“你父皇也常常這樣說。”
父皇…父皇。
“父皇”兩個字向來是大忌,從小皇帝哥哥就跟我說,不許我在母后面前提及關於父皇的任何事情。可今天,她竟然跟我說父皇。雖然誠惶誠恐,我還是禁不住問:“父皇,他長得好看麼?乳母常說皇帝哥哥和父皇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我在翰林圖畫院見過父皇的畫像,怎麼瞧著都覺得不像。”
母后道:“模樣兒是很像,性子卻完全不一樣。”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臉望向窗外,不肯再往下說。我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問。住了兩日,世子府的糯米哥哥過來找我玩,他父親待我父皇極為忠心,父皇駕崩後,他父親以世子之尊去了鞏義戴孝守陵。我見母后略略不高興,正要遣人推辭,卻聽她忽而吩咐落衣姑姑,道:“小世子喜歡吃蓮子,今兒留他在府上用午膳,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