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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都是多年來浸淫政事的人精,許多話,又何必說得這麼直白?或者說,說到這程度,其實已經是很直白了。徐循心中知道,她不必再多表白,無需任何解釋,柳知恩也會明白她的意思。
雖然皇帝現在已經表過態,領了這個情,但他畢竟是皇帝,人都是會變的,皇帝變起來,尤其更快。
徐循是他的養母,他親自尊奉的太后,不論將來皇帝如何後悔,如何需要表白自己對息宗並沒有必殺之心,他動不到徐循頭上,削減不了她的待遇,也許日後皇帝會尊奉上聖太后勝於徐循,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態度,但徐循會在乎這個嗎?
柳知恩就不同了,再怎麼德高望重,他也終究只是個內侍,執掌的更是東廠這個臭名昭著的特務部門,即使他當政期間,東廠並無劣跡,但職位,已經是他的原罪,內侍身份,更是罪加一等,他這樣的人,本來就被造就成皇權的草紙,需要揩拭髒汙的時候,不用他,用誰?
現在卸下一切職位回到揚州,將來就是皇帝想起他,想要拿他定罪,天高皇帝遠,他也早離開京城,淡化在大家的視野之中,比起留在京城,繼續身處漩渦中,隨時可能因為又一場**被翻起舊賬,哪個風險更大?及早離開京城,也是對柳知恩的保護。
早在立下決心的那天,徐循便預測到了這一刻的到來,這件事,她只放心讓柳知恩去辦,儘管代價是斷送柳知恩的政治生命,她依然別無選擇。弒君本來就不是兒戲,又有誰能夠全身而退?柳知恩,不過是她要付出的第一個代價而已。
“待你回了揚州以後,”她說,強忍著呼吸中的哽咽。“山南水北,只怕此生是再難相見了。”
其實,這一天終究是會降臨的,柳知恩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即使今日不走,再過十年,他也很難在東廠這個事務繁劇的衙門裡再呆下去了,又或者,根本不到十年,羽翼漸漸豐滿的皇帝,也會需要他自己的心腹,來掌管這個重要的機構。
沒有職司的內侍,不是退出去養老,就是去南京擔任閒職,以柳知恩的身份,也不會去尚寶監擔閒差,不論如何,即使不去南京,他也不可能再進內廷請安問好,終有一天,她將再難見到這個……這個知己。如今也不過是將這離別,提前了幾年了而已,既然已經提前預料到了這一點,又有什麼好傷心的?
徐循清了清嗓子,力圖若無其事地往下續道,“柳知恩,你我二人雖說是主僕,但我其實虧欠你許多……”
“娘娘過譽了。”柳知恩卻還是很平靜,他唇邊甚至出現了一抹笑意,“能為娘娘效力,是奴婢的榮幸。”
他就這樣恬靜地仰著頭,看似卑微地叮囑徐循,“娘娘此後,必定是一片坦途、盡享晚福,也再用不上奴婢的服侍,奴婢——惟願娘娘清靜自守、善自保重,日後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徐循深深地注視著這張絲毫不露破綻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氣,也強笑道,“好,我一定清靜自守、善自保重。你……”
她本待說,‘你也該找個伴兒,收個養子’,但話到一半,想起柳知恩的屢次回應,又收住了,輕聲道,“你也儘管放心保重。”
有她在一日,必不會讓朝中有針對柳知恩的攻訐聲音,這一點,即使不言明,雙方也是心知肚明。
柳知恩唇畔的笑弧,漸漸擴大,徐循忽然意識到,這些年來啊,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柳知恩這樣開朗愉悅的笑容。他沒有行叩頭禮,只是對徐循微微點了點頭,站起身倒退了幾步,便轉過身去,徐徐地出了屋子。
他的步速不快,但每一步都是這樣地輕鬆而解脫,他要走了——他要離開這宮廷了,徐循明白,柳知恩正為此快樂。
而她坐在這裡,坐在這美輪美奐的清寧宮中,目送著生命中又一個人離開了宮闈,何惠妃、章皇帝、太皇太后、安皇帝、順德公主、常德公主、善化公主……那麼多人來了又去,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這座宮城,只有她始終都在這裡。
“娘娘。”花兒掀簾子進了裡屋,她低聲問,“可要用茶?”
徐循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花兒,你想出宮嗎?”
花兒毫無準備,立時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她不解地眨巴著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我意稍改宮制,此後,宮中侍女,服役十年以上,便可放還回家。”徐循說,“女官也是一樣,自然,若有無去處情願留下的,也可以繼續留下服役。”
在這些德政上,皇帝絕不會和她唱反調,如今宮中事體,她是真正一言可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