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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綺梅以為,友誼是並肩生長的樹,時間越長久牽連越繁複,兩棵樹會枝冠相依,根脈相連,而她與小莉,早已不可能是並肩生長的樹了。
這個世界上,誰能是與自己並肩生長的樹?兒時的夥伴本是寥寥,一上高中,時空的距離漸漸成了隔斷友誼的最好藉口。大學裡那幾個秉燭夜談的好友,執手時在眼前,隨驪歌的唱響,一鬆手,又不知重會是何年。
短短几天的際遇在韓綺梅眼前一幕幕地過去,在空闊的夜幕下走馬燈似的反覆著,模糊的影像如同電影負片,怪影綽綽,噪音嘈雜。
路上偶爾有人走過,韓綺梅也懶得去理會,有人招呼她,含糊地應一聲。她無意識地瞪視著深邃的夜空,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路。
是梅梅嗎?一個聲音虛虛渺渺地傳來。
是梅梅嗎?這聲音再問,是母親!
韓綺梅格楞一下,竟忘了為何走在這條道上。
是我,來接您回去。
這麼晚,道上人又少,一個女孩子家晃呀晃的,多不好!
老頭呢?母親繼而狠狠地問。
看書。
看書看書,以後死了,棺材也用不著買,用書把他埋了算!母親恨恨地。
回來也好一陣了,沒聽你提工作的事。
工作總是能安排的,只是不知道安排到哪個學校。通知上說拿了派遣證7月25號左右到當地教育主管部門報到,我想就按通知上說的去做吧。
你就這樣打算等安排?母親的聲音蘊藏著風雨。
師範生是包分配的,不用擔心,韓綺梅堅持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用擔心?我也不想操心啦。原以為你順順利利上了大學有個好前程,怎麼也沒想到你又回了大田坳!懷上你那年,你爸在門前種了棵梧桐樹,不久就有喜鵲在樹上築巢,八字先生說有鳳來儀呀,秋天生下你,一家子高興得沒法說啦。
母親擦拭了一下眼睛,接著說,你兩個哥哥沒趕上好時期,你總算趕上好時期了。舊的讀書人不行,新的讀書人總行吧!本指望著你為韓家爭得一點面子,在好的地方找個好工作,誰想你就這樣子回來了呢?
母親這些話說得語重心長情真意切。
媽媽,師範學校形勢就這樣,一個系裡同一年級就一個一級分配名額,其他的都是哪來哪去的,您老人家用不著把這事放心上。
母親聽了,一下把步子邁得忽忽生風,很快把韓綺梅撂在了後面。
我何事不能放在心上?人家能拿一級名額,你何事就不能?
母親重重地甩出一句,再不說話。韓綺梅緊隨其後,自是無言。
月亮周圍著了圈白霧,懶散地掛在樹梢上,黃黃的面孔失去了先前的鮮亮,看上去像患了黃疸的病嬰的臉,星星少了許多,殘存了幾顆在夜幕上沒有表情地閃動。
四圍沉寂。
涼風驟然而停,阻隔在大田坳之外的熱的暗流從四面湧進,脹滿了每一個空隙,悶熱是濃度過高的漿糊,粘稠地向人包裹。
燠熱難當。
考大學便是成為人之驕子,“大學畢業”在母親那裡應是“錦衣榮歸”,天底下也許不只母親這樣想,跟母親這般年齡的也許都這樣想,這樣子想又事與願違,於是失望。能怪母親嗎?希望是鮮豔的,喧騰的,失望總是斷井頹垣般讓心沉重。
韓綺梅獨對蒼穹。蒼穹是漠然的。
高坡上的采薇園遠遠地雄踞,沉默的,彷彿是一個陷在凌波河邊永遠也出不去的老人,他目光呆滯,無聲地追悼遠逝的輝煌,以它的沉默重壓她的心。
放眼月下的田園,韓綺梅忽然想起下午面對它時萌芽的願望,耕田的犁鏵?為什麼會這樣想?即景生情,還是因為處在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
轉折點是結束,也是開始。如孕育新芽群體的胚胎,有小鳥的婉轉鳴唱,有季節輪轉的變奏,人在這時候很易有些想法,有些抱負,有些計劃,很容易在心底響起沒經過編排的粗糙的戰歌,鼓譟出一些被喚作理想的情緒。
何處有小鳥的婉囀、戰歌的鏗鏘?前程有點狹長,有點幽暗。
理想,暫時混淆在一片雜沓光影之中。
作者題外話:小說的場景,用了天與地的一部分。這樣更忠於生存現實。幻想,往事,一半對一半,沒有界線。生存如此平凡,甚或如此難堪,最是驚心的善良與高貴,也經不得經驗的覆蓋。在曖昧混亂的視窗,持一杯妖嬈的紅酒。迷惘地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