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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住馬,他跳下馬車舒活舒活筋骨,走到車廂後頭,想拿出炊具,一拉開布簾,他當場傻眼了。
一名粗衣布裙的束髻少年正擁著他的厚斗篷睡得好沉,松吟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頭昏眼花,這……這名男孩打哪跑上他馬車的?
他摸摸臉,兩頰竟沒理由地發燙著,活了近三十年,他還沒碰到過這種情形。一個陌生的少年,又身在荒郊野外的,他瞪著那彷彿正做著好夢的安詳睡顏,好半天腦袋都是空白一片……那聲低低的叫聲……他猛然想起來,不是幻覺,這孩子是從野店溜上他的馬車的。
其實他有足夠理由把這男孩扔下車的,但這種事怎麼他都做不來,於是蕭松吟,這個曾官拜翰林,兼任內閣大學士的高大男子,就這樣呆呆地罰站在馬車旁,看著一個素未相識的少年佔去了他今晚的安眠之處。
松吟出身於夔州,蕭家歷代經商,雖富可敵國,然少了個官字作陪,不免氣勢上就矮了一截;而在蕭家八個兄弟裡,就屬排行老麼的松吟天資最聰穎,不及而立之年,便風風光光地中了“狀元”,隨即任職於翰林院,不知羨煞鄉內多少讀書人。“翰林”!那可是當時文人最最清貴的仕宦途徑。
為此蕭家得意非凡,畢竟翻開族譜,家族裡還沒有人能與官場沾上邊。就算有,還不是靠錢拉關係,走後門,好不容易出了個“狀元”,蕭家當然理直氣壯地抬頭挺胸!
自年幼時,蕭松吟的志願原是想拿個武狀元的,奈何天生有些毛病無法克服,想想實在灰心,誰叫自己不爭氣呢?在爹孃的勸說下,他才棄武從文,轉而在成冊成冊的文字堆裡找回自信。由於長久埋首在書堆中,不自覺地培養出溫文氣息,當他和蕭家幾位哥哥站一塊兒時,那儒雅氣質在財大氣粗的俗麗中便顯現得格外突兀。
不過,自信歸自信,他樸直木訥的夭性並未因此而消失,也沒因任官職而變得圓滑精明。松吟習慣凡事自己動手,生活也力求簡單樸實,他從不會對下人大呼小叫,也不會因為小利小惠而對居上位者卑躬屈膝,要不然他不會對眼前這情況發上半天呆!雖念過數千冊的書,但面對這種意外,他真的被“考”倒了。
在他赴京師走馬上任後,原以為自己真能為朝廷做些事,後來他才知道這種想法錯得離譜。事後想想,他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待在那種明爭暗鬥、功利取向的環境裡。在他人朝為官的那一年,正是宦官和仕人黨派鬥得最兇的時候。松吟雖然娶了錦衣衛賀統領的女兒賀斐貞,卻沒有因此而倒向宦官那一方,反而追隨他的恩師卓中堂,斷然拒絕了岳父大人的拉攏;豈料沒過幾天,竟傳來中堂府邸遭人縱火的意外訊息。這件事把松吟對朝廷的奉獻熱情全然澆熄,他就此絕意仕途,託病辭官,帶著堅決與孃家斷絕關係的妻子,轉回夔州。
那熟睡的少年擁緊斗篷動了動。松吟發出一聲輕嘆,停住冥想,怎麼又想到這裡來了呢?都幾年了,經過那些事之後,難道他還放不下“名利”二字嗎?
他放下簾子,輕輕地為自己的無力嘆了口氣。
不過是個孩子!他暗暗譴責自己的無禮目光,腳步卻眷戀不捨地離開車子。這男孩的睡態從容自在,一點兒都沒有俗務煩心的困苦。哪像他,官場走了一遭,太多的恩怨、是非總讓他沒來由的長吁短嘆。妻子於一年前病逝故里,讓他欷噓人生的無常,更添了幾多惆悵,有時午夜夢迴,他還是會忍不住地頻頻回顧過去那些日子。
就讓他睡吧!能這樣無憂無慮,不也是種幸福麼?
天色越來越暗,天邊的霞色彷彿像是燒到盡頭的柴枝,殘存的紅光仍不甘心地對應著在樹林後方初升上的月牙兒和爍星點點。
他靠坐在樹幹上,盯著隨火光搖晃不已的影子冥思。一會兒,他抬起了柴火,躡足走到車邊,再次盯著那名陌生的少年。
半明半暗的搖曳火光中,他幾乎被那張如幻似真的清靈給收服了。
這也許是受不住中州連年的荒旱,想到城裡討生活的鄉村少年。等他醒來,也別點破人家的難處吧!松吟心裡盤算著。
嘆了口氣,他又走回樹邊,好在身上衣服夠暖,自己也練過打坐,懂得怎麼讓血氣運轉全身。這夜晚的山風冷得直刺人心,要不靠這樣,等到明天起來,他大概會凍成一根冰棒。
他覺得自己很呆,想想又算了,他還不至於會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孩凍死。這個晚上,蕭松吟就在反反覆覆的思潮中睡著了。
人……不見了?
松吟張大嘴,瞪著布幕飛揚的空車,一他再一次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