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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犬忠貞德行,將其葬在主人近旁,合立一塊碑。
陰陽墳位於山坡至高點,一大一小兩座墳包緊密相依。炎炎夏日,墳上的土卻鬆軟溼潤。相傳源自生生不息的道家之氣。明夷並不相信,在墳上按了個手印。泥土似有彈性,印痕慢慢復原。她百思不得其解,盯著碑上的黑白太極圖,不禁敬畏起來。
山坳人跡罕至,空闊幽僻。
草地如繡花綠毯,明夷舒適地躺在上面。風吹過,滿眼青的綠的影子,狗尾巴草睫毛上掃一下,嘴唇上掃一下。植物的清香滿頭滿臉。幾朵白雲慵懶地浮在半空。林隱寺的鐘聲悠揚迴盪。陽光下,林立的碑像一張張模糊的臉。陰陽碑面向西山,千年的念念不忘,凝成一個永恆的注視。
左邊是神,右邊是鬼。她自在地在中間。
眼見明夷成天在外頭瞎晃,明榮夫婦憂心忡忡。一是擔心明夷又跟李嬈玩在一起,二則怕她把心玩野了,上學後收不回來。明夷喜歡小動物,夫婦倆投其所好,找來些蠶卵要她在家餵養。
明夷看著紙片上的小點,芝麻大,黑不溜秋。她實在難以相信,課本上大力頌揚的蠶,吐出潔白絲線的蠶,起初竟是這副樣子。她將盒子隨手放在書桌,並未給予厚望。
幾天後,明夷無意中發現紙片上的小黑點在蠕動。她湊近細看,是小蟲子,一條一條跟螞蟻似的。明夷一下興奮起來。
她跑到河邊摘桑葉,精心挑選嫩綠的葉子,沖洗乾淨,撣幹葉片上的水餵給蠶吃。想到葉子太大,幼蠶不方便吃,她又拿起桑葉,撕成細條,輕放到蠶的嘴邊。她守在一旁目不轉睛盯著,直到幼蠶在桑葉邊緣吃起來,她才徹底放下心。
蠶的上半生過的非常單調。吃就近的桑葉,從不到處走動。連續猛吃數日,停下來,抬著頭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幾天後,褪下一張皮,又開始猛吃,然後再次入定。
整個生長期,吃食與入定交替進行。每褪一次皮,蠶的膚色就白皙些,身體變長,越來越胖乎乎。
八月的一個上午,明夷如常在河邊採桑葉。蠶的食量逐日加大,附近的桑樹飽受摧殘,葉子所剩無幾。她沿河岸逆流而上,打算去遠處找些新鮮桑葉。
天空密雲低布。昨夜雷電交加,下了一場大雨。護城河洪水滔滔。明夷走了一段,一叢茂盛的桑樹映入她眼簾。桑樹長在鄰水的地方,地勢陡峭。她放下籃子,手腳並用,從河岸慢慢往下挪。斜坡由土石壘成,被雨水浸透,異常溼滑。明夷費了好大勁,總算來到桑樹旁。她直起身,指尖觸到綠油油的葉片,心頭一喜,腳下一滑,跌進河裡。
蟬聲泡桐樹葉聲鴿子撲翅聲遠處的叫賣聲,所有世間的喧囂驟然消逝。明夷跌入一個靜寂的世界,混沌而兇險。她本能地掙扎,漸漸地耳畔轟響襲來,眼前亮光乍現。湍急的水流已把她衝到河中心。桑樹在數米外揮舞綠袖,頻頻作別。她剛看了一眼,又沉入水裡。
不斷掙扎,不斷沉浮,她被河水席捲著,向一個未知的地域飛馳。那個地方遙遠,又近在咫尺。
嗆了幾口水,再次沉落時,她被托住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她,掙脫河水的挾持,向岸邊一點點靠近。
上岸後,明夷咳了好久。好點了嗎?旁邊有人問。她抬起頭,面前是個十*歲的男孩,個子高大,黑髮在額前滴著水,白襯衣灰色長褲溼淋淋地貼在身上。
“現在這副形象,沒什麼可看的。”馮家蒙咧嘴一笑,又說:“當然,你也好不到哪去。”
明夷低頭打量自己。辮子散亂,連衣裙溼透,一隻涼鞋不知去向。形象固然狼狽,好在人還活著。她長吸幾口氣,彷彿要把剛才幾度窒息的虧損補回來。
“重獲新生的感受不錯吧?”
“是,聒噪也變得悅耳。陸游說,死去原知萬事空。什麼都沒有了,黃泉路上果真死寂不已。”
馮家蒙看著落湯雞似的小女孩。他原本擔心她後怕,在岸上嚎啕大哭不好收拾,故意講話逗她。他沒想她倒真發表起感言來。
“你的命真大,不會游泳,居然能撐這麼久。看來閻王爺拒收。”
“哪有拒收,黑白無常分明在河底拖我的腳,涼鞋都給扯掉了。”明夷脫下僅剩的一隻鞋,揮手扔進河裡。
粉色的涼鞋在混沌的河面濺起一朵白色浪花。
“為什麼要扔掉?”
“鞋子總要成雙,留一隻有什麼用。再說,無常們忙了半天,湊齊一雙也好回去交差。”明夷記起桑葉的事,轉身要走,又停住,回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