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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背後站著一座落葉般的寂靜。像大雪初停後的龐然森林,所有的聲響和溫度都被沉甸甸的積雪帶走,剩下刺眼的白光四處氾濫,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我的思緒最後是被南湘的手拉回來的。那隻纖細精緻的手,輕輕地,在我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我的心上。從她冰涼的手上傳來的,是放棄後的疲憊,以及失落後的平靜。“走吧。”她的聲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塵一樣輕,但卻軟軟地劃開了我的心。
我想是我哐哐砸門的聲音把南湘和藍訣都嚇住了。在這之前的任何時候,我在公司裡都彷彿是踩著刀尖走路的小美人魚,忍氣吞聲,小心翼翼,活在顧裡飛揚跋扈的翅膀之下,彷彿被雞媽媽保護著的雛兒。
藍訣站在我身邊,企圖制止我,但是又被我的氣勢嚇住了,有點兒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邊漲紅著臉,不斷地搓手。
我密集而持續地砸著顧裡辦公室的門,咚咚咚的聲音聽起來足夠發一封500字的電報了。敲了一分鐘之後,門輕輕地開啟了。
門後面是顧源的臉,冷靜而蒼白,他看了看我,皺起來的眉毛下,雙眼裡跳動著煩躁而不耐煩的光芒:“顧裡現在沒空,等一下出來再說。”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顧源就一抬手,把門在我面前摔嚴實了——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彷彿顧源摔的不是門,而是我的臉。我被這個無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力氣。
南湘和藍訣站在我的周圍,他們都沒有說話,寂靜的空氣裡,有種易燃性的東西在迅速膨脹著,無色無味地劇烈滲透著,整個房間彷彿被透明的微波持續加熱,隨時都會爆炸。
我低著頭沉默了半分鐘,然後抬起腳,暴雨般地朝門踹去。
一直到很久之後的後來,我再回憶起這個彷彿被微波爐加熱後的初夏午後,窗外悶熱的雷暴雨,南湘頭髮上傳來的熟悉氣味,藍訣閃爍的眼神,房間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熾燈光,空調運轉時嗡嗡的噪聲,一切都清晰得駭然,我經常在想,那個下午,我的憤怒究竟來源於哪裡,也許來源於顧源煩躁的目光,也許來源於南湘失落的眼神,但事實上,我心裡明白,我的憤怒來自最後顧里拉開門時看我的目光,以及她對我說的話。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們幾個人之間,那條不可逾越的天塹,終於以這樣的方式劃下了正式的深度,一刀,一刀,一刀。顧裡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盤古開天地時的巨大鐵斧,在我們彼此腳下的大地上,重逾千鈞大刀闊斧地砍鑿著。飛沙走石,雷霆萬鈞,哀鴻遍野,卻又萬籟俱寂。
而連綿不絕的大雨,灌溉了嶄新的峽谷,也隔絕了我們最後的退路與希望。那兒,就在那兒了。
一條嶄新而巨大的,悲泣的大河。
後來,我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把南湘送到樓下的。走過公司狹窄的格子間走道,走過冰涼大理石鋪就的奢華走廊,走進電梯,走出電梯,走進大堂,走出大堂。一路上,我和南湘都手牽著手,彷彿一對共患難的姐妹。其實我沒有資格這麼說,患難的是她,而我只是在旁邊看著。但這讓我更傷心。
那個時候,我感覺像是一次最後的送別,不是生和死的隔閡,卻同樣是一個世界和另外一個世界的隔閡,我心裡翻湧著那種恐懼而又酸澀的預感:此刻,我正親手將她送去另外一個我們再也無法到達的世界,和死亡無關,和生存有關的世界。
南湘站在路邊,她嬌小纖細的身影,籠罩在黑色的傘下,也許是大雨或者是我眼裡的淚水吞沒了她清晰的輪廓,視線裡只剩下她毛茸茸的邊緣,公交車突突響著,靠邊停了下來,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裡,滿是表情麻木的人。南湘回過頭衝我笑了笑,大雨裡她溼漉漉的輪廓,像極了她最愛的印象派油畫家筆下的光影油墨,雖然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她的那雙眸子,卻那麼清晰而明亮地,閃著光。
當公交車的門關上的時候,她的背影消失在車門背後。我突然張開了口,淚水和雨水一起流進我的嘴裡,食道里彷彿有一隻手,在拼命地扼緊我的咽喉。我腦海裡不斷回憶起我們大學時候的日子,一幀一幀的,彷彿斷片兒似的,往我腦漿裡插,每一個畫面都彷彿一枚鋒利的玻璃切片,裡面承載著我們青春的樣本,承載著我們美好無敵的歲月。無數的玻璃標本載進我的視線裡,就像透過放大鏡一樣,我的瞳孔裡看見的,只有三個被雨水暈開的字跡:再見啦。
我獨自走回電梯,望著牆上鏡子裡的自己,頭髮被雨水打溼,貼在我光禿禿的腦門兒上,雙眼像是夏天被游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