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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反證 第一章 一(1)
阿君從小就喜歡光腳。冬天也不穿布襪,夏天就更不用說了。每次洗衣服她都迫不及待地脫去木屐,光著腳在灰泥砌的公用自來水池邊上吧嗒吧嗒地踩來踩去,一邊踩一邊喊道:
“哎呀!真舒服!”
成年後的阿君依然改不了這一兒時的愛好。連少言寡語的父親都提醒她說:
“很涼啊。”
可她就是不聽。她把蝸牛放在手掌上,讓它爬到胳膊上,再從肩膀爬到胸脯上。她覺得蝸牛爬動時的那種溼溼的感覺很舒服。她還喜歡在澡堂裡往身上澆水。水嘩地一下子澆到她那冒著熱氣的身子上,她抖動著她那充滿活力的妖冶的身體,猛地站起身來,她覺得心裡別提有多舒服了。每次去澡堂洗澡她都要來這麼好幾回。幾年後,她告訴丈夫輕部說:
“往身上澆五六遍水,可舒服了。”
年輕的輕部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和輕部結婚時阿君十八歲。當小學教師的輕部一直都想飛黃騰達。他年紀輕輕地就學起了淨琉璃'類似中國評書的一種演唱形式'。當然,這都是為了討好酷愛淨琉璃的校長。他又是拜下寺町的廣澤八助為師,又是跟在校長屁股後面,從住在日本橋附近五條巷背街大雜院裡專門抄寫淨琉璃劇本的毛利金助那裡訂購劇本。
阿君是金助的獨生女。金助就像一個陳舊的拉門,默默無聞老氣橫秋。他唯一的本事就是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埋頭抄寫淨琉璃的劇本。他妻子則一天到晚坐在昏暗的裡屋做針線活,好像她是為了做針線活才來到這個世上的。金助的妻子後來得了糖尿病,阿君十六歲時她就去世了。家裡沒有了女人,阿君早早地就像一個大人似的料理起家務來。做飯、做針線活、應付討債人,樣樣都靠她。另外,她還要把抄好的劇本送到客戶那裡去。雖然金助帶了一個年輕學徒,但他這個徒弟有些呆笨,什麼忙也幫不上。與其說這個徒弟給他添亂,還不如說他這個徒弟很可憐。
阿君去上本町九條巷輕部的租住處送抄好的劇本。看到阿君,二十八歲的輕部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阿君穿的和服很短,腿從和服的下襬露出來兩寸多。所以,輕部不由得把眼睛移向了別處。
面對阿君那撲面而來的年輕女人的氣息,輕部仍然堅持他一貫的看法。他認為“女人是男人飛黃騰達的羈絆”。然而,當阿君第三次來到他的住處時,他把坐墊遞給阿君說:
“你先坐下。我看看劇本里有沒有錯誤。”
說罷,他開啟劇本讀道:
“後來,政岡目送……”
他讀著劇本不時地偷看阿君,再後來聲音也發起抖來。他嚥了口口水讀道:
“眼中流出淚來……”
讀著讀著,他突然抓住了阿君凍得通紅的手。阿君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可輕部則感到很害怕。後來說起當時的情形,阿君說:
“當時你咋回事兒啊?我覺得眼前一會兒亮一會兒黑的。我覺得你的臉就像一頭壯公牛的臉那樣大。”
這話曾讓輕部聽了感覺很不高興。雖然輕部人長得瘦小,但臉卻長得很大。濃眉下面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向外凸著。鼻子下面長著一副厚厚的嘴唇。他那張臉簡直像木偶淨琉璃戲裡的紅色面具。但他本人卻自我陶醉地認為他那張臉很壯觀。不過,每當說起他那張臉,他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當時,輕部從他那大鼻孔裡往外噴著香菸的煙霧,叮囑阿君說:
“這事兒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懂了嗎?下次還要再來!”
青春的反證 第一章 一(2)
可是,阿君從此再也沒來過他這裡。這讓輕部感到很懊惱。他覺得這事兒肯定會影響他飛黃騰達。他良心上也順便有些不舒服。他終日擔心那個女孩子是否懷孕了,害怕金助會找上門來。非常自負的他,甚至想象報紙上登出了標題為“教育者的醜聞”的新聞報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讓他感到萬分的苦惱。他苦思冥想,最後發現,如果馬上和阿君結婚,即便阿君懷了孕也沒什麼關係了。他這才放下心來。他自嘲地說:“為什麼早沒發現這步棋呢?真是個笨蛋!”不過,他原來覺得要結婚起碼也得找個校長級別家的女兒。他做夢也沒想過要和一個抄劇本人家的姑娘結婚。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阿君的美貌。
一天,一個自稱是輕部的同事,名叫薄地什麼的人手裡提著宗右衛門町友惠堂的豆餡兒糯米餅突然來到金助家。他對不知所措的金助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後就走了。金助完全不明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