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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想到會聽到他道歉,一時無言以對,好在這時電梯到了他們的樓層停下,門開啟,她一步便跨了出去。
他跟在她身後,走到房間門口,她站住,伸出手:“請把房卡給我。”
陳華不理會任苒,拿房卡開門,然後一歪頭,示意她進去,她有幾分煩躁,可是也不打算在走廊上跟他爭執,進門後拿過旅行袋,徑直進了浴室,鎖上門,飛快地剝掉全身衣服。
這幾天被關在拘留室裡,她都是趁著被帶去上廁所的時候用自來水草草洗一下臉而已,身上已經髒得過了最初的不適,到了麻木的地步。
這間酒店裝修裝置都略顯陳舊,花灑中的水噴射出來的力道毫不柔和,她仍然將龍頭開得大大的,水溫調得略高,徹底地洗頭洗澡,直搓洗得面板泛紅、微微疼痛才罷手。
長時間的沐浴,衛生間內的蒸汽弄得她有些眩暈。
她擦著身體乳,手指觸到陳華剛才在電梯裡突然觸到的右手肘外側的那道疤痕,不禁停頓了下來。
人是一個如此構造奇特的而複雜的系統,情感有時固然會脫出理智支配的範疇,就連身體,似乎也有著獨立於心靈之外的神秘功能,當某些情境、某些觸感重現,記憶便會在莫名的時間湧上心頭。
這道傷疤是任苒少女時期留下來的。
那一年她18歲,正讀大一,回到家中,以意外的方式知道了喪妻兩年的父親,與另一個女人有著長達八年的婚外戀情。她無法接受那個事實,奪門而出,在狂奔下石階時摔倒。
陳華正好在場目睹。他送她去醫院,握著她的手,陪她處理傷口,她不願意回家,他開車載著她在那個城市漫遊,她在後座哭泣,那種沉默的安慰方式讓她度過了面對真相的最初時刻。
他們後來戀愛了。
他愛撫她的身體時,總會若不經意地輕輕撫過那道疤痕,彷彿無聲憐惜緩解著她受過的傷。
任苒曾經以為,她經歷的是永遠不能原諒的背叛,不可能痊癒的傷痛。可是再如何深刻的憤怒,終於還是隨時間流逝漸漸淡漠。她經歷了離家出走,然後遠赴異國求學,再回國工作。她父親在她出國那年再婚了,她與父親從最初的幾近決裂,到後來保持著起碼的聯絡,與父親現在的妻子始終沒有任何往來。
她仍然懷著對母親深切的回憶,接受了與從小崇拜的父親由親密變得無可挽回的疏離這個事實。
而多次撫過她傷痕的那個男人,帶給她的是一場從忘我投入到絕望放棄的戀愛。他在她滿懷希冀時中止,在她不再期待時重新出現,在她已經沒有悸動時說愛她。
在她這次倉促離開北京後,他又以追捕的姿態尾隨而來。
此刻,他們在一個陌生小城的酒店房間內,只一牆之隔。突然,她有些迷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走到了這一步;更不知道她離開北京的旅程,怎麼演變成了一場逃亡。
一年半前的除夕,任苒明確拒絕了陳華突兀的求婚。但是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同在北京CBD地區上班,哪怕不接受他的任何約會,不期而遇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任苒就職的英資銀行在北京市郊一個會所舉行盛大的招待酒會,慶祝進入內地六週年。她正與客戶談話,突然有一點異樣感,頸後掠過一道涼意,她本能地回頭,隔著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眼看到陳華突然出現在不遠處,正專注地看著她。
陳華的億鑫集團與這間英資銀行的一項合作中途夭折,不過他還是極受重視的大客戶。他一向行事低調,從不喜歡出席公開的應酬場合,他的出現差不多出乎所有人意料。唯一不覺得驚奇的,大概只有任苒。
他和其他來賓一樣,穿著正裝。她突然意識到,他們認識那麼長時間,這是她頭一次看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更襯得他氣質嚴謹,在人群之中高大挺拔,讓人根本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兩人視線相接,他對她頜首致意,她也禮貌地點點頭,然後連忙轉過頭去,繼續招待其他客戶。
不用再回頭,任苒清楚知道,陳華一直注視著她。
她和其他銀行職員一樣,穿著合體的藏青色制服套裝,足蹬八公分黑色高跟鞋,頭髮一絲不亂地綰起,與職業的裝束一樣,她始終保持著職業的平靜——只是這個平靜在陳華的注視之下,維持到後來,她自己也覺得有一點表演性質了,意識到這點,她便有些沒來由的疲憊感。
酒會進行得差不多,她送一位先行告辭的客戶去停車場,一時不想返回會所,便順著旁邊曲曲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