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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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土匪?我是這幾個縣城走街串巷的郎中,你們可是這附近的野馬山綹子?小的聽說,你們的大當家是個行俠仗義的好漢,綹子裡有規矩,‘七不奪’,‘八不搶’①,不搶郎中的,小人兜兒裡也沒幾個銅板,當家的放了咱吧!”
馬隊自覺地分開一條道路,當中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踱步上前,馬上的人面蒙黑巾,身量精瘦結實,濃郁的夜色之中一雙眼仍然目光炯炯,細看卻分明是個少年,帶著幾分冷兵器味道的聲音決然穿透瓢潑沙石,令郎中至今記憶猶新:
“小爺俺不要你那幾個零散銅板,俺劫的就是你的人!”
鄰村姜寡婦家炕上,女人蜷在被窩裡,渾身瑟縮,口中囈語,高燒不退,惡寒不止。
郎中俯身為其診病,抬眼對炕邊坐的皮襖皮褲長靴男子說道:“這是傷寒壞症,病人久病體弱,脈象沉伏,身上伴有玫瑰疹,不省人事。”
“先生只說有的治沒有?”
“我有一家傳秘方名為‘奪命散’,需人參半兩,與白芷、牛膽南星末、胡黃連、山梔子一併煎了,以無根之水調服,大當家的可以一試。只是有兩味藥我這裡沒帶著,稍有些貴……”
“藥材老子自去著人購買,銀子不愁,你直說有幾成把握?”
“服用三個晚上若能起死回生,就是好了;若是不能,恐怕難了……”
身邊的少年,左右手兩根槍管子一齊抵上了郎中的前額和太陽穴:“治不好人,你也甭想出這屋的門兒!”
微弱燈火映出一張略顯稚嫩的臉,眉毛濃黑,雙瞳炙熱,兩隻小手掌即使五指伸開,都還沒有手中那兩杆“腰別子”大,卻骨骼鏗鏘勁道,出手迅捷麻利兒,拇指的位置似乎將將能夠到槍栓,“咔”、“咔”兩聲,乾脆利索地將槍上了膛。
炕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身邊兒,跪著一個穿紅色小襖的女娃娃,嘴裡含著幾枚乳牙,瞪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撅著珊瑚色的小嘴兒,輕輕搖著女人的手:“娘,娘,要抱抱,要抱抱……”女娃的神情天真無辜,似乎完全不知曉,自己的孃親已經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
炕沿上坐著的男子一聲低喝:“尕子把槍收起來!”旋即對郎中沉聲說道:“先生盡力就成。這娘們兒是俺多年的相好,俺還要養著她母女,不想離了她!”
江湖上大部分土匪綹子的大櫃,都是不成家的,怕一旦自己成了家有了媳婦,會影響綹子裡計程車氣。無論是大當家還是手下的崽子們,多是在貓冬的季節,下山去會會相好的,找找娼馬子,或者“拉幫套”,發洩一下年終時節積攢下來的飢渴。
所謂“拉幫套”,直白的意思就是兩匹馬拉一輛車拉得很困難,需要旁邊再栓上一匹馬,幫忙一起拉車。那年月戰亂動盪,人口凋敝,大漠荒莊、窮鄉僻壤之間常有這種一妻二夫的家庭,原配的男人身體不中用,或是不能養家餬口,或是給不了女人“性福”,女人再找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登堂入室,支撐負擔全家人的生活,撫養子女。等到丈夫死掉,就跟著第二個男人成為夫妻。
三天後,女人醒了。
野馬山的大當家捨不得放這郎中走,硬留下這人,將綹子裡那些病的、傷的、殘疾的、快躺了的、已經填了棺材瓤子卻還沒來得及埋下地的,一併統統拉出來,讓郎中挨個兒給治了一圈兒。
一年後,郎中的診所兼藥鋪,名喚樂壽堂,在沉梁峪鎮開業。野馬山大當家趁夜間無人之時,親自登門賀喜。這樂壽堂白日裡接診四方鄉里,晚間關門打烊之後,再偷偷救治山上送過來的受了刀傷、槍傷的崽子們……
兩年後,郎中的販藥馬隊向關內進發,野馬山大當家派了綹子裡的“四梁”炮頭去給郎中“押鏢”,這在江湖上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之後數年間,行走三關的黑道響馬都知道,張家大戶的馬隊駝隊可不敢劫,馬隊裡邊兒若沒有野馬山的炮頭,便是那位十幾歲就慣耍雙槍的帥氣尕掌櫃,親自出馬,持槍壓陣。
體弱多病的姜寡婦後來還是死了,臨終依依不捨,涕泣難抑,將獨女託付給了野馬山的大當家。
也是那一年,鑽天燕子和張大稗子在玉門關外的黃土崗上,叩頭撒血,結拜了兄弟。
關城巍峨,沙丘湧動。
不遠處的綠洲小湖之畔,兩匹駿馬嘹亮嘶鳴,碗蹄踏破溼沙。馬上的一雙小兒女笑聲清脆入雲,皮襖長靴的少年英姿勃發,碎辮紅衣的女娃娃粉面飛霞……
春秋荏苒,歲月流霜。
堂前舊燕,銜露染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