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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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雜草、小樹、灌木叢和散碎的帆布棚子,如湊熱鬧的小丑一般將大樓緊緊纏繞著,似乎是有意烘托萬千景象,更像期待陽光雨露的片片芳草地。
沒有人知道,那灰黑、骯髒的水泥圓桶是紀念修建它的民工,還是紀念締造它的外地大老闆。民工沒有拿到工資,老闆賠本跑了,工頭光著屁股潛逃了,大樓是爛尾了,爛得極其徹底,爛得擲地有聲,爛得明目張膽。
老四海僅有的希望也隨著大樓的爛尾,二踢腳一樣衝上天空,然後化作紙屑、炮灰和一聲哀鳴,連個影兒都沒剩下。
老四海在工地周圍轉悠了整整一個小時,腳下漫無目標,雙腿如木棍,腦子裡全是空白的沙地。凍雨又下起來了,而且比剛才密集得多。它囫圇個地從空中砸下來,膠水一樣將天空和城市黏結在一起,四周的建築、道路、人影和靈魂都是黏糊糊的。老四海垂頭喪氣地走動著,舉目無親,無著無落。在那一刻,他甚至動了回家當木匠的心思。
老四海當然不能做木匠。
他知道,大城市裡有替人找工作的地方,於是便向工地守望者打聽省城人才交流中心的所在。守望者是個胖子,渾身盪漾的肥肉注滿了輕蔑:“什麼人才交流中心?還挺好聽的,那叫人市。”老四海倔強地說城裡人都叫人才交流中心。守望者道:“你有單位關係嗎?有檔案嗎?有學歷嗎?”老四海搖頭。“那你有本地戶口嗎?”老四海又搖頭。“你在衙門裡有爸爸嗎?乾爹也成。”老四海繼續搖頭。守望者道:“所以你就是一民工,就是一盲流,只能去人市。”老四海無奈,只得改口叫人市。守望者舒坦了,得意地說:“人市就在新修的立交橋下面,沿著大路走就行了。”
老四海大驚道:“那不是黑市嗎?”
守望者掄著舌頭說:“人市就是黑市的必要組成部分,是不可分割的。任何人想把人市從黑市中分割出去,必將遭到全人類的迎頭痛擊。”
老四海沒聽完就走了。他斷定守望者的父輩一定是北京人,只有北京人擁有這種混亂的思維方式。
下午老四海果然跑到黑市去了,只走了半條街他就後悔了,自己是大學生啊,大學生實在無法和這個環境聯絡起來。街面上泥水橫流,成連成營的小保姆在地上鋪上帆布,席地而坐,黑壓壓的一大片,有安徽的,有河南的,也有四川的,五湖四海的口音演奏出一曲雜亂的樂章。另一個壯觀的群體就是民工,大家一水兒的灰頭土臉,一水兒的見人就笑,就差集體跪在馬路牙子上了。另外老四海還看到了倒賣各種票據的倒爺,偷偷摸摸的小販,狂拉皮條的流氓,可他就是沒發現人販子。老四海詢問了幾個找工作的民工,發現他們不是木匠就是瓦匠,有不少人已經在人市蹲了一個星期了,依然沒找到工作機會。老四海立刻就氣短了,人家有手藝都找不到工作,自己除了讀書是什麼都不會。現在他倒是理解那句老話了:書生自古百無一用啊!
後來,老四海餓了,便在路邊買了幾個燒餅。燒餅攤的老闆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他先是用牛皮紙將燒餅包了,然後又繫了根草繩。老四海不習慣當眾吃東西,便躲進衚衕,解開草繩,狼吞虎嚥地將燒餅吃了。
老四海是邊吃邊心疼啊,剛才買燒餅時用掉了二兩糧票,如今手裡只剩了八兩糧票。照這種吃法,頂多堅持到明天就得換糧票了,找錢易,找糧票難!他蹲在原地,草繩掛在手指上,一個勁地逛蕩。老四海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麼辦呢?難道真要回驢人鄉嗎?
此時兩名男子突然衝進衚衕,其中一個胖子揪著另一名矮子罵道:“你腦子裡進西北風啦?人家是幹小保姆的,不能隨便賣。”
矮子委屈地說:“咱們倆三天都沒開張啦,問問又怎麼了?”
胖子罵道:“湖裡的螃蟹永遠進不了江,該吃哪碗飯的就吃哪碗飯。人家小保姆是有技術的,賣技不賣人,咱們是賣人的……”
矮子忽然看見老四海了,趕緊捅了胖子一下。二人像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樣,立在當地,脖子一點一點地轉過來了。然後二人的表情由痴呆逐漸轉變成了驚喜,最後竟同時會心地笑了起來。
老四海嗓子裡咕嚕了一聲,老家有句話: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他已經聽明白了,這二位就是傳說中的人販子。從他們口中,老四海儼然聽到了盜亦有道的崇高氣節。現在他發現二人猛然間望向自己,就如同駱駝發現綠洲,青蛙找到水坑一樣。老四海本能地苦笑了一下,沒想到二人也笑了一下,目光柔和而充滿好感。之後這兩個傢伙雙雙走到老四海面前,蹲在他對面了。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