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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在,天又即刻變涼了,甚至比暴熱以前更涼,帶著些嚴冬的味道。這樣,他們才安心下來,回到了過去的狀態。氣候多變的季節,城市裡多少有些抑鬱的症狀,消極得很,街上多是些穿著與氣溫不相符的人,帶著抱怨的神色,得過且過的樣子。而春天就在這樣的焦慮和頹唐的情緒中,度過了大半。
黃梅雨裡,那是連怨聲也發不出來了。這城市的房屋和街道,全是疲沓了,稜稜角角軟坍下來,輪廓變得模糊和渾濁。這不是溼,而是一種皮,溼還要凜冽一些。最叫人絕望的是雨停了的時候,太陽從雨雲後頭酒出來,照著水窪。水窪裡散發出腐味,人身上全都散發出體味,頭油味,還有衣服陰乾的異味。這股子氣味可真是憋悶啊!尤其是在曹家渡這類舊區域裡,好天裡都有著陰溼氣,這時候就不談了,空氣簡直成了牛皮糖。嘈雜的市面,全籠在皮罩子裡,嗡嗡的,捏著鼻子說話似的,那些沿街的密密匝匝的木窗瓦頂,滴出的不是水,而是油。小店裡賣的零頭布料,也發散著陰乾的異味,摸上去則發皮。人還多呢!這會子,抑鬱症又都好了,都來擠熱鬧了。擠的大多是糕團店,還不夠粘似的。還有些炒貨,這時其實也都皮了,上面的醬油味,奶油味,甘草味,沾在手指縫裡。這時候,一股勃勃的興致起來了,勁頭粗得很呢!要能從遠處看,這個伏在長江邊的城市,正裹在一團浮動不安的水汽裡面,頂上積散著雨雲,陰霾,還有太陽的光和熱。
黃梅雨結束,就直接進了伏天,太陽突然間沙拉拉的,帶了聲響。抑鬱症這會兒是真好了,看出去的人和物,陡然地重新整理了顏色,並且構了墨線。伏天的太陽多麼收燥,粘滯不清的一下子爽利起來。梧桐樹葉在黃梅雨裡養肥了,這時收藏了陽光,再很吝嗇地灑給地面上,或者沿街的窗臺上。所有的聲色都脫了那一層皮,變得響亮了,還帶了些金屬的嚓啷啷聲。那屋頂上的瓦,崩脆崩脆的,連人說話的口齒都伶俐了。本來就是齒前音多,這時候更加細和碎,而且清晰,絲絲入耳。不是說,牆面是砂粒的質感嗎!這會兒簡直髮出絨頭來了。現在熱是熱了,可熱得很肯定,堂而皇之,酣暢淋漓。氣味都是乾爽和蓬鬆的:蚊蟲香的氣味,西瓜的清甜氣,小兒痱子粉的薄荷味,都是草本的氣味,是這城市最質樸的氣味,是它的體味。不過,這時候的午後就有些昏然了,也得讓它打個盹吧!熱氣從路面,牆面,瓦面,湧出,連最最背陰的,有著穿堂風的角落都洋溢著松爽的熱氣。空氣裡散佈了一種面板輕度灼傷的焦味,雖然是皮肉的氣味,卻也是乾燥爽利的。
這街角依然是靜。由於空氣中的水分蒸發了,天空就突然空曠起來。於是電車的電流聲,以及轉變的叮一聲,便散發了。有些提不住,不如以往那麼集中和警醒。而與此同時,許多平時聽不見的雜聲,這時倒都發出了響。這響不是在齊耳的地方,而是在頭頂上方,還要高遠一些,營營嗡嗡的。我為什麼偏撿這街角來說,是因為換了熱鬧的市面,你會以為我指的是市聲。不是市聲,而是氣流從物體身上摩擦而產生的聲音。這城市的物體質地比較堅硬,而且有稜有角,最不吃聲了。小小一點動靜,反射來反射去,便有了響。所以,在這大夏天,這熱氣就有著一股轟然的聲勢。隨了太陽西移,熱氣僵了下去,汗氣就起來了。這是瀌溼了草蓆和藤椅,再揩淨晾乾的汗氣,夾了乾草的皮肉的氣味,有一點押暱氣,但不是太不爽的。認真地追究,什麼氣味其實都是人氣,有時是捂著,有時是蒸騰出來。
初秋是性情最平和的時節,一切都有些像萬劫有復地,迴轉過來了。牆上的砂面收了絨頭,樹影變得纖細,疏落有致。電車轉彎的那一聲叮復又人耳,學校裡眼保健操的音樂適時地響起。這時的光和影是最為協調的,邊緣清晰而柔和。這城市的物體本來是擁擠的,多少有些雜亂,此時倒都成了受光體,影調反變得豐富了。這時候,即便是那最嘈雜的鬧市,也神定氣閒的了。這城市的性子是燥的,可也爽氣,說過去就過去。它內裡含著一股疾疾的動力,衝過多少關隘,終於達到平衡。然後再疾疾地傾斜過去。它所以這樣騷動不安,是因為它有慾望。要談到它的慾望,你就明白了,它就不能消停了聲色,就連那個街角,沒什麼大動作,慾望也要從電車的叮一聲裡露一露頭。這時它是平衡的,鬆弛的階段,帶有些養性的意思。使勁嗅一嗅,空氣裡有一股單薄的煙味。這是最清爽的人氣了,不出汗,不受煎熬。可是緊接著,凜冽的季節到了,一切又肅殺起來。樹葉落了一批,又落了一批,樹枝禿了,露出了房屋的牆面,就有些慘淡了。這是一些酷烈的景象,但也不要緊,只要去聽,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