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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的番舶,有多少是番人、倭人,多少是沿海計程車紳與豪強?”
聽到藩臺這樣的質問,施文德渾身顫抖,驚懼地無以復加。作為海商中的一員,他其實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十艘倭船中,有七艘是假的明船”,“十船海船裡,則有九艘,用的都是不能查的堪合”!
而寧波港海貿利益分潤的背後,則三成歸管著市舶司的中官,四成歸坐地虎計程車紳望族,兩成歸往來運貨的海主,一成歸提供堪合掛靠的倭商,並無半分交給朝廷!
這是一條極為龐大的利益網路,源源不斷地向著大明江南腹地,流入了大量的奢侈品與銀錢。沿海士紳的財富急劇擴大,對土地的兼併也在與日俱增。若是一個江南出身的布政使,對於沿海這種私貿情況,自然耳熟能詳,也不會真的下什麼狠手。
浙、閩、粵沿海三省的市舶海貿,各家沿海計程車紳望族都參與其中,不過或多或少的問題。沒有那一家大族真的屁股乾淨,也沒人會把刀,砍到自己身上!
可眼下,這一位山西出身的布政使,從陝西調任到浙江,是真的和龐大的沿海海貿利益,沒有半點的瓜葛!
倘若他真得要要代表朝廷,整頓浙江官場,收緊海禁,開始清算“普遍違法的海貿”。那這樣一位備過北虜的北地進士,可是真是聖人手中一把鋒利的鍘刀!
這樣一把朝堂大刀揮下來,且不說能不能真的砍死那些“坐地虎”,至少冒頭的蛇鼠,是必然要身首分離的。而他施家都在藩臺這掛上了號,都“頗有豪名”了,還能倖免嗎?一個普通的舉人名號,可庇護不了這種大場面…
這就是大明海商的悲哀。哪怕他們能湊出幾百上千人,縱橫南洋倭國,也依然只是大明“食物鏈”的底層。除非,海貿繼續擴大,海商的力量繼續膨脹,直到能強行從這個“食物鏈”中掙脫…但到了那時候,朝廷的目光望來,恐怕就不僅僅是一把鍘刀、死幾百人的問題了!…
“大人!藩臺大人!…”
施文德再也坐不住,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布政使王哲的面前。他戰戰兢兢,汗水涔涔,努力辯解道。
“藩臺大人!…海貿雖然確實是…違法頗多…但畢竟…始終依託朝廷允許的番舶貿易…從不敢公開打出旗幟違逆…”
“而這些番舶貿易,也確實給了許多無地的浙省小民,一條養家餬口的活路啊!…”
“本朝寧波四大望族…西湖陸氏、槎湖張氏、江北屠氏、鏡川楊氏…都是進士之族!這二十年裡,他們蔭庇的田地數千上萬畝,驅趕了數以千計的小民入城…”
“若無番舶貿易僱傭人手,那這數千沒有生計的小民…就只能變成流民,飢寒凍餓而死啊!…望藩臺大人抬一抬手,留一條海貿的縫隙,放小民們一條生路吧!…”
“嗯?西湖陸氏、槎湖張氏、江北屠氏、鏡川楊氏…無地小民,變成禍亂的流民?…”
聞言,布政使王哲捋著鬍鬚,久久都未曾說話。士大夫們滿口“以農為本”,但真提起土地兼併這種事,就很難回答。按照朱子之學,這答案毫無疑問,自然是要大力抑制兼併,懲處豪強,保證小民活口的耕地!
但實際情況上,現在大明真正佔地的,從來不是豪強,而是有功名計程車紳望族,是士大夫的自己人。在這種現實下,真的很難清查田畝,砍一刀到士大夫自己頭上。
哪怕,王哲是個沒有利益牽扯的北人,可若是沒有朝廷的大力支援,他也沒法下定決心,對“陸張屠楊”這些望族動刀的!
若是不解決根本的兼併問題,不提供耕種的土地,就單純禁絕海貿,不給無地小民活路,逼他們變成流民…對王哲這個布政使而言,就是弊遠大於利,很容易弄出民變來。
而在這弘治中興的年間,他也沒法像一百多年後,崇禎年間“士風墮落”計程車大夫們那樣,說出“殺盡流賊”這種混賬話來的。
“寧波東西,尚有灘塗丘陵…若是勉力開墾,也可得薄田些許…哎!”
布政使王哲說了一半,又輕嘆一聲。國朝都立國一百五十年了。像這種人口阜盛的江南腹地,又哪裡還會有沒開墾的田地?那些灘塗丘陵,根本開闢不出來,稻、麥都很難成活,連種子都收不回來…
“罷了,罷了!朝廷不與‘民’爭利。我在這浙江布政使的位置上,最多也就呆個兩三年。有些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深究…”
布政使王哲搖了搖頭,眼中的殺意消失不見,只剩下無奈的苦笑。
大明朝確實不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