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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也住長郡會館,前向搬到一個做京官的遠房親戚家去了。
“晳子,你私自出城,是不是有個相好的在西山等你呀!”後面一位哈哈取笑道。
這一位可不是尋常人物,他乃赫赫有名的曾文正公的嫡長孫曾廣鈞,字重伯,今年雖只二十九歲,卻已做了六年翰林。他七八歲時便被目為神童,現在已是京都士林中人人欽佩的學士詩人。曾家到廣鈞這一代,已是連續三代後繼有人了,這是鹹同年間的中興名將中所僅見的,也為歷代官場所少有。正是因為他的伯父、父親和他本人的卓越表現,使得一部《 曾文正公家書 》更添魅力,成為曾國藩家教有方的得力證據。無論是面孔,還是身材,老輩人都說,曾廣鈞酷肖文正公。只是他的性格與乃祖大不相同。他穿著豪華,喜講排場,極好玩樂,經常出現在八大胡同的花酒席上,至於京師文人雅士的集會中,如果缺少了曾重伯,似乎低了一個檔次。他風流倜儻,文思敏捷,正是中國舊式才人的典型代表。
“原來是午貽兄和重伯兄,你們是怎麼湊到一起來的?”在西山不期而遇這兩位好友,楊度十分高興。
“重伯兄一早來邀我,說戶部盧老爺娶妾,在正陽樓請吃烤羊肉,要我們一起去湊個熱鬧。我就去會館邀你。景大爺說你出城上西山了。我就勸重伯兄,不吃喜酒了,乾脆我們也上西山,和晳子一起賞秋看紅葉。”
“晳子,為了和你一起遊西山,我們連正陽樓的烤羊肉都不吃了,夠朋友吧!”曾廣鈞說著,已走到面前來了。和乃祖一個樣,他也長著一雙掃帚眉,但他的掃帚眉卻沒有祖父那種沉悶苦澀的氣象,卻帶有點滑稽的味道。
“好,夠朋友,夠朋友!”楊度十分快活。
舍掉正陽樓烤羊肉不吃,專來西山尋他,的確是夠朋友的舉動。正陽樓的烤羊肉在京師飲食中名冠一時,一年四季食客不斷。眼下正是秋高草深牛羊肥的時候,正陽樓的這道菜更是興旺季節。食客一登樓,殷勤的店小二便端來一個炭盆,盆中是一堆燒得熾熱的炭火,火上罩一個鐵絲網。再捧出大碟鮮嫩的羊肉片,那肉片切得紙一樣的薄,附帶幾個調好醯醬芥末的小碗,接著搬出一罈老酒來。最後,給每位食客送來一個矮腳小木幾。小木幾做什麼用?原來,這正是正陽樓吃烤羊肉的與眾不同處。食客並不坐在凳子上,而是站著,一足立地,一足踏在木几上,右手用筷子夾著蘸上佐料的羊肉片,左手端著酒杯,一片羊肉只要略微在鐵絲網上放一放就可以吃。正陽樓的食客便都這樣,腳踏木幾,且炙且啖且飲,那模樣很是豪放倜儻,極受年輕人的喜愛。
“好哇,正陽樓的烤羊肉,過幾天由我來給二位補!”楊度最是一位好朋友的人,他很嚮往孔北海“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的氣派,只不過他現在還是一個靠伯父接濟的窮書生,擺不起這種闊綽。他對二位好友說:“天已黃昏,我們不如先下山,找個店住一夜,明天再上山來遊一天如何?”
“你這就外行了,投店還要下山嗎?”曾廣鈞久住北京,西山來過許多趟,對這裡很熟悉。“隨我來,今晚就住碧雲寺。”
楊度說:“碧雲寺我中午去過。寺裡今天做佛事,不接待俗客。”
曾廣鈞笑著說:“不要緊,只要我去,再忙的佛事,他們也要接待。”
“你和他們很熟?”楊度來了興致。
“寺裡的方丈演珠上人是我的詩友,不但接待,今晚還要他做東,請二位吃一頓頂好的齋宴。”
“我早就知道,跟重伯走有得吃。今天不來西山,就有喜酒吃,來西山就有齋酒吃。”夏壽田笑著對楊度說,“我們今夜飲他個通宵酒,讓演珠心疼得咒罵重伯不是好東西。”
“演珠不是那類小氣人。你們喝得越多,他越高興,我帶去的人越多,他也越高興,他還會說我曾廣鈞是他的真心朋友。”曾廣鈞樂道,“不過有一點,若是文人去喝酒的話,臨走時必須要贈他一首詩。否則,他真的要咒罵了。他不是心疼酒被喝了,而是心疼酒被灌進狗肚子裡去了。”
“好,好。”楊度馬上答應,“這個不難,我們每人送他一首。”
“晳子,你今天怎麼一個人遊起西山來了?”夏壽田知楊度不是那種內向孤獨的人,對他今天的反常舉止很不理解。
“我今天是憋著一肚子氣來的。”
“什麼氣?”夏、曾一齊問。
楊度笑著說:“你們看氣人不氣人!韓愈、柳宗元那樣的文章都可以流傳千年,我和午貽卻連進士都未考上,這世道還有什麼公理呢?”